【散文】我们总是时间有限

【散文】我们总是时间有限

想象一个画面。

清晨，你坐在敞开的窗边，阳光柔和，舒爽清凉的风吹起白色的窗帘，鸟鸣悠扬，露珠流连在新叶的顶端久久不肯离去，世界在你面前呈现了自己的最佳状态。

你的肉体同样是最佳状态，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没有疼痛，恶心，眩晕，头晕脑胀，意识相当清醒，视野也相当清晰。

你的心理也是最佳状态，没有什么目标让你不达成就坐立难安，没有什么敌人让你不复仇就死不瞑目，没有什么纠结让你反复思考夜不能寐，没有什么难过的事让你想起就心如刀割。你既不亢奋也不消沉，内心平静如水。

这时，你忽然意识到，你将不久于人世了。这里的不久不是几年，也不是几个月，可能只有一个小时，可能只在几分钟之后。

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死亡，是一个死亡的理想状态，没有病痛，没有执念，只是意识渐渐消散，和沉沉睡去没什么两样，却不会做梦，也不会再醒来。

那么接下来的时间里，你会想些什么呢？

假如，我有创作一部小说的灵感，却一直没有动笔把它写下来，如果我写完了，它可能会成为影响巨大的名著，为几百年后的人们所诵读。但是我不会想到去写它，因为我不敢保证在剩余的时间里自己可以写完。如果写了一半就与世长辞，那岂不是给自己的心里添堵。

同理，我一直想读最近畅销的“世纪三部曲”，一共有九本，每本都很厚。但最后的时间里我肯定不会选择读它，假如我正兴致勃勃地期待着接下来的情节发展，忽然就go die了，将是多么无法释怀呀。

我不会想出门做件好事，那不是我的风格。

我不会想杀个人试试，我不想死后成为报纸上的负面新闻和各大平台的热议头条。

我不会想着这个季度的煤气水电费还没交，除非我脑子坏掉了。

我能想到的全部都是死后的事，葬礼上放什么音乐呢？我不喜欢传统的《葬礼进行曲》，就放《人间失格》或者《裸体之舞》吧，虽然寓意怪怪的，但毕竟是我很喜欢的曲子，如果听到它们，我的灵魂应该会离开得更开心。

记得有一次路过殡仪馆，看到了各种新潮埋葬方法的介绍，有树葬，花葬，不知道是什么树什么花，但听起来很迷人，想想我一生追求独特，坟墓最好也布置得与众不同。

再想想墓志铭吧，我希望我的墓志铭，精炼又端庄，意味深远又诙谐幽默。这真的需要冥思苦想上一段时间，如果时辰到了还没有想好，那就索性不写了。

我把我的愿望记在一张纸上，因为这些事情我都无法亲手参与，需要委托活着的人来实现。

我永远也没办法得知他们是否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了，我只能假想他们都听话的照办，这样我就可以气定神闲的离开。

接下来的时间，我凝望窗外的美景，听听风的声音，脑中构思着墓志铭，等待死亡降临。

我只能做这么多了，因为我时间有限。

我们总是时间有限，当人们痛诉自己不自由时，总是离不了讨论社会与个人，制度与法规，压迫与反抗，但人们总是忘记，时间才是它们最大的牢笼。

我们的局限性从出生就注定了，我们的时间只有这么多，超越了这个时间范畴的事情我们自然而然的不会选择去做，就好比在死前的最后一个小时不会继续构思小说。

创作界有个词叫“死限”，我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很好，在人类社会中，做很多事情都要用期限来制约你，正是因为有死亡之限横亘在你的未来。《再不......就来不及了》的文章大量产生，也是因为，有些事你现在不做，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做了。

由此可见，我们穷极一生都在赶时间。我们不能像深海巨螺，一睡就是几百年，也不能像变形虫，随意行动无牵无挂。乌龟探出脖子晒太阳可以晒上一整天，我们也可以这么做，但是晚上睡前回忆这一天，充满了浪费光阴的负罪感。它们的生命漫长极了，甚至近乎无限，而我们做事情是考虑生命期限的，估量出有多久，就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这也难怪蜉蝣一出生就马上寻觅配偶，然后产卵，保证后代的存续，它们连吃饭都时间都没有，导致嘴部和消化系统全部退化。因为它们只有一天的时间呀。

因为生命有限，我们从不自由。

生命过短或过长的生物都智能偏低，假如人类永生，恐怕也发展不到今天的智能。

试想一下，如果我们的生命无始无终，我们该如何生存呢?

首先，我们最好不要繁殖，迄今为止的永生生物多半是通过分裂来延续生命的，假如人类永生不死，又不断繁殖，地球的毁灭指日可待。

其次，我们的科技成就和文化成就会越来越少，甚至完全停滞不前。有云：“死限是第一生产力。”就算我们有了大量的时间去学习和思考，也始终没有一个拿出结果的动力，我们会在漫长的时间里失去目标，踟蹰不前。

我们的时间结构将会改变，全部人类都变成了拖延症患者，义务教育时间可能会变成900年。退休制度将被取消，但实际上，人人都进入退休状态，因为没有人愿意卖力工作到永远。

最后，我们不会快乐。我们终究是喜欢看有开头有结尾的故事。如果一本小说永远也看不到结尾，你不会想要去看它。如果你的人生望不到尽头，你也很难对它产生兴趣。你不打算好好经营自己的人生，不会规划这几天该干什么，这几年有什么打算。你什么都不做，也就失去了成就感，而据我了解，成就感是人类快乐的源泉。

我曾抱怨，世界上不断的涌现优秀的文化作品，小说，电影，电视剧，动漫，这一部还没有看完，又有新的出现了，等到我垂垂老矣，它们可能还在更新，所以我可能永远也无法把所有优秀的作品尽数浏览。

但是仔细想想，倘若我和其他人类都长生不死，这些作品可能根本不会出现。我们的人生无限延展，完全不需要通过这种渠道讲述或了解别人的人生。

人类将变成乏味的生物，吃饭睡觉，对着天空发呆，大脑极速退化，渐渐与同样永生的变形虫无异。

生命的有限确实剥夺了人类的一部分自由，但是，如果生命无限，人类社会中也不会迸发出自由这个概念。

或许，正是这份不自由，催化了人类生命中的丰富与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