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住这种老式公寓,虽然外墙年年整修刷的干净漂亮,进了大门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楼道里时常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明明墙上都快发霉了竟还有人往地上洒水,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有没有公德心。
经常这么干的人是这里101的住户,是个老太,听说年轻时也曾经美成一枝花,如今橘皮似的脸上隐约还能看出眉眼的风流韵味。老太今年也不知道六十还是八十岁,佝偻的身形和干枯的手臂皆已达到某种极致,以至于岁月一时想不到能给她添点什么。
这个年纪,竟也独自生活?
这对我而言相当难以置信,我以为除了我这种没钱没权没对象的南漂才这样,不得不一个人生活。房东来修那台受潮的电视时曾经抱怨过她:“楼里这么潮还总是洒水,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我说……昨天我在厨房柜子里看到几只蟑螂,给我吓了一跳,你不是说这儿没蟑螂吗?”我不满道,房东是个瘦小的南方人,有种南方水乡特有的精明和细致,他纳罕的抓了抓头发:“不该呀,我在这儿二十几年没见过一只蟑螂。”
这才是不正常吧,说好的南方蟑螂大如斗呢?我摇了摇头:“我不管,你得帮我处理一下,我最怕这种小爬虫了。”房东点了点头,套头去看我说的柜子:“呦,怎么这么多死蟑螂?你是不是养猫了?”
“我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还养猫?”我气的直翻白眼,虽然房东没说不让养猫,而且房东自己也养猫,但我这种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只怕没机会当个铲屎官了。这么说来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没见过蟑螂,你家的蟑螂怕不是给猫吃了?”房东家有三只猫,两只黑猫一只白猫,个顶个的活泼开朗。
房东拍了拍脑袋:“怪不得,这样吧,明天我给你带点蟑螂药来给你收拾收拾。”
送走房东我把柜子里的蟑螂尸体扫到一起,出门扔掉,刚回到楼道里就见101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吓得我脚底一滑差点摔在地上,抬起头就见橘皮老太太端着一只小碗站在门口:“哎呦,吓着你了。”她笑着说,一边把碗递过来,“这东西你拿去,对付蟑螂最有效了。”
我好奇的看着她,大概是刚刚我和房东在楼道里说除蟑螂的事被她给听到了吧,她一边伸着手,一边把瓜子丢进嘴里嚼着,她的牙齿残缺不全,平日都带着假牙,今天没戴尤显得嘴瘪进去一块,仅剩的几颗牙齿费力的捻着到嘴的食物。不知为何那种咀嚼声听的我头皮发麻,我赶忙接过那碗丸子道了个谢匆忙上楼了。
咀嚼声老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烦躁的拉开冰箱,就看到一只碗搁在料理台上,里面躺着几颗丸子,是了,晚上老太太给我的丸子我随手搁在料理台上没处理。我正想伸手过去拿,就见几只蟑螂爬到碗中开始啃丸子,蟑螂越聚越多,它们成群结队争相爬向丸子,爬行声,咀嚼声,都带着一种古怪的爽脆感,听的我脊背发凉。
我突然坐起身来,这才意识到刚刚只是做梦,窗外偶尔路过的车子带来一闪即逝的光,我感觉身体从一种麻木的感觉里复苏,原来是梦……我松了口气,决定去冰箱里找点水喝,这才看到那只空碗躺在料理台上,要不是里面还剩一点渣滓我都要以为是我吃了晚餐忘了洗碗。
“你说奇怪的丸子?那是章婆婆的独家秘方,可好用了。”我向邻居大妈打听,她看起来对此津津乐道,“章婆婆的药卖了几十年了,配方保密可一点都不便宜,好多邻居都用她的药,可灵了。”
“这个章婆婆什么来历?她没有家人吗?为什么一个人住?”
“谁知道?我孙子上幼儿园的名额都没弄下来呢,谁有那闲功夫关心她?”热心大妈说道,“不过,她的蟑螂药真好用。”
章婆婆?不会是蟑螂的蟑吧,我恶趣味的想着,不过这样一来就不用麻烦房东专程跑一趟了,正拨号,瞥见墙角一串黑影迅速移动,那形态,那移动速度,绝对是蟑螂没跑了!我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这群蟑螂行色匆匆的钻进章婆婆家的门缝里,忽然有点好笑,那里可有全村最好的独家秘方,你们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章婆婆真的很好说话,我拜托她她就帮我做了,二十块钱一天的分量,而且两个月起卖,想想我就心疼,还是去买蟑螂药吧。我把蟑螂药摆好,这才慵懒的倒在床上拿起最近正在看的书,脑海中却再度闪过那群行色匆匆的蟑螂……
制作独家秘方的章婆婆自己家也有蟑螂吗?
还是说……章婆婆故意养着蟑螂好卖药?
难怪她总是洒水把楼道里搞的湿答答的,我想起下午邻居大妈一脸无奈的表情,她大概是当做慈善了,可我又不傻,而且我一个月才挣多少钱?我来同情她谁来同情我?
相安无事一个多月,房东又登门了,大概是下班后赶来的,顶着一头大汗一边问:“不是你说下水出了问题让我来处理吗?”
“我没有啊……”这问的我一脸茫然,天地良心,我就是加班加到看月亮都是绿的,也绝对没打过这种电话,下水明明好得很,我带他去了厨房和浴室,“你看,哪儿都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房东纳闷的打开手机,通话记录上却没找到我的号码,我好笑的看着他,突击检查也不用找这样的理由吧,但还是板着脸说:“房东同志,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的房子。”
他很囧的笑着,找了个借口慌忙离开了。
过了几天我又接到他的电话,电话那头一如既往是不靠谱的声音:“那个,我有个快递填错地址,好像给寄到你那边去了,你帮我收一下,我下班过来拿。”
我应了下来,一边想着这房东可真不靠谱,或者说对我一点也不放心,唉,没办法,谁让我租不起隔壁的电梯房呢?下班后打开水表箱找到快递供在家里,安心的等待房东检阅,谁知道等到九点多也不见他的影子。
这人难道加班?还是忘了?我这么想着一边打了电话过去,对方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快递?什么快递?我不记得有这种东西,帮我拆开看看。”
“哦。”我找了把刀拆了快递,刚拆开来就听到一阵令我头皮发麻的爬行声,没等我剥开纸箱,蟑螂们成群结队的涌了出来。我尖叫一声退出老远,房东在那边慌张的问:“怎么啦?出什么事了?箱子里有什么?”
“谁这么神经病!给人寄蟑螂干什么!!我要报警!!”我尖叫着逃到自己的房间,房东在另一边慌慌张张的安抚也没听进去。
当然直到第二天我也没报警,寄件人是房东的一个铁哥们,他倒是个爽快人,第二天就来了,面对那个爬空了的箱子以及箱子上的寄件信息这个一米八的汉子狠狠唑了口烟屁股说:“这恶作剧也太过分了!”
房东叹了口气,不过他一提恶作剧我立刻想到了章婆婆,不可能不可能,只是没买她的蟑螂药而已,她至于这么害我吗?房东忽然问:“我回去想想会是谁干这种事,你最近小心点,别再收什么奇怪的快递了。”
虽说什么奇怪的快递,但那之后蟑螂就没歇过,在我家里总能见到它们的身影,蟑螂饵买了一盒又一盒始终不见效果。这就算了,家门口隔三差五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死蟑螂,我越来越确定这是章婆婆干的好事,也终于了解了邻居大妈无奈的笑容,所谓的蟑螂药搞不好就是纳供,开玩笑,我成天缴税还不够?还要缴这种保护费似的东西?
不肯妥协的我在网上查到一个配方淘宝了硼砂做了丸子,别说,这玩意儿效果还真棒,很快蟑螂就不见了,家里又恢复了清净。我不得不感慨,网络的力量可真强大,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看她这会还有什么高招。
一连几个月我去上班的时候都能看到她坐在门口发呆,手里捧着一只大茶缸,看着我的眼神有些诡异,我暗暗留心,深怕她再给我下绊子。快下班时我接到房东的电话,大意是让我赶紧搬走,开玩笑,房租还有半年,而且我现在正跟一个项目忙的不可开交,哪有功夫去找新的住处?越想越气的我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搬家?我没说过,你住的好好的我为什么要你搬?”房东好奇的问,“你想搬了?”
“不不不,没有没有……”
他顿了顿,忽然问:“之前快递的事我问了快递公司,寄件号是假的,真的没有这么一个快递,你最近小心点。”房东这么说让我非常不安,我握紧电话:“可是……”
“我没给你打过电话,我想你的通讯录里面应该也没有通话记录,这有可能是某种病毒……总之,你小心。”
挂断电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手机病毒?这种事可能吗?章婆婆有可能懂得这么高端的技巧吗?我沉重的想着。
项目结束后我终于有了空闲,找机会拉上邻家大妈聊起了八卦,邻家大妈在此地生活多年,方圆百里的八卦无一不知。
“哎呀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去年吧还是前年,三楼一个租客也是……家里突然冒出很多蟑螂。”大妈说,“那租客是男的,倒不怕蟑螂,后来听说蟑螂钻进耳朵里啃坏了鼓膜,从此一只耳朵失聪,人也搬走了。”
又是蟑螂?难道我是章婆婆干的好事?我皱起眉:“你说他不怕蟑螂……他也没去章婆婆那儿买蟑螂药吗?”
“呦……你可提醒我了,我家的蟑螂药快用完了。”大妈叹了口气,“唉,最近也不知道这蟑螂药是偷工减料还是什么的,用的越来越快了,这又是造的什么孽?”
“市面上不也有不少蟑螂药吗?又便宜效果又好,你买那个不就好了?”我怎,谁知大妈脸色一变,她小声说:“我跟你说,可别从外面买蟑螂药来用。”
“怎么了?”
“以前我们这儿的人都是外面买的,什么蟑螂饵呀……五花八门,可是这里的蟑螂邪门的很,他们好像知道我们给他们下药似的,会报复人呢。”大妈说,“起初是五楼的大妈先发现的,自家米缸里不知怎的爬满了蟑螂,我们都去看了,那景象……啧啧,当时找了几个胆大的把米缸搬出去了。”
“它们认得蟑螂药?”
“是啊,你说邪门不邪门?各种包装他们好像都认得,就算没拆包,或者把药盒扔到垃圾桶里它们都知道。”大妈说,“后来章婆婆说用老法子对付它们,就开始卖药了,一开始很便宜,一毛钱一天的量,后来这价钱越涨越离谱……唉……”
这也太灵异了吧,我郁闷的打开橱柜,前几天做的团子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不过这群蟑螂竟然也会兴风作浪……我是不是去章婆婆那里买点药比较好?蒸上土豆,我拿上钱包下楼,平时这个时候章婆婆一般会嚼着瓜子坐在楼下看小孩子在街上跑来跑去。
可是今天她却不在,我看到她的凳子摆在往常那个地方,旁边还有只小碗,对了,她平时吃的到底是什么?我好奇的探过头去,看清碗里的东西时我觉得自己头皮几乎要炸开。
是!蟑!螂!
她平时当零嘴吃的东西竟然是蟑螂!!我吓得转身要走,一回头就发现她站在楼道口提着水壶一手拎着她的大茶缸:“你要尝尝吗?”她阴森森的笑着,我赶忙摇头,章婆婆挪到自己的椅子上,把水壶放在一边,端起碗来晃了晃里面的蟑螂:“我老家有不少蟑螂,也有人会炸来吃,现代人说……这都是蛋白质。”她古怪的笑着,“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口渴,天也热起来了……你也来求我办事吗?”
“呃……不,没什么事……”我赶忙摇头,她看着我,摇了摇头:“别看蟑螂个头小,聚的多了连人都能吃得下……我老家一个叔叔就是被蟑螂咬死的。”她古怪的笑着,“你好自为之吧……”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看我的方子土,这儿的人都靠我的方子才活的下去。”
“那你也不能乱涨价吧!蟑螂药哪儿没有!非得从你这儿买吗?”我怒从心中起,这人简直不讲理,她以为这是她的地盘吗?简直是现代版的周扒皮:“我听说你的药都快涨到四十一天了,这也太贵了!而且你还天天在楼道里洒水,弄得到处都湿答答的,能不生蟑螂嘛?”
“爱买买,不爱买滚,哪那么多废话!”她皱着没说,看她那副嘴脸,我忽然绝了打算买药的念头,本权当做好事给老太太点生活费,想不到她竟然是这种倚老卖老的人。我哼了一声转身上楼,我就不信没了你我还能被蟑螂吃了不成!
锅已经快熬干了,我忙着把土豆泥和硼砂拌在一起,虽然不是很难搞的方子,而且效果确实好,但架不住用量大。难得抽了个空闲我可是咬咬牙买了大锅来,想着一次做好几个月的省的麻烦,我费力的把原材料统统拌在一起,扔在灶台上洗了洗手,准备睡一觉再起来搓丸子。
沙沙的爬动声听的我头皮发麻,大群蟑螂从窗子,门缝爬了进来,我看到章婆婆站在楼下诡异的笑着,一边嚼着她的小吃,腿上一阵疼痛,我低头一看,蟑螂们已经把我的小腿啃的血肉模糊。我再度惊醒过来,看着手上的血发呆……
当然和蟑螂没有关系,被我拍死的是一只蚊子,拍这玩意儿真是稳赔不赚,毕竟拍完流的还是我的血。我叹了口气,找了风油精擦了擦伤口,伸了个懒腰准备去搓我的丸子,走进厨房却发现锅子周围有什么在爬动。
蟑螂!蟑螂!蟑螂!!!
我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抄起拖鞋杀了过去,一转眼十几只蟑螂命丧在我的拖鞋下,我看着手上的拖鞋,嫌弃的想着这下又要买新的了。好不容易准备的一锅原料已经被吃光,我郁闷的把锅子扔在那儿任凭几只小蟑螂搜刮残余,太惨了,简直完败。
我郁闷的拨了个电话:“房东先生……我总算知道是谁盯上我了。”
“你有头绪了?”
“是楼下的章婆婆,她想让我买她的药。”我郁闷,这种时候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大慈大悲的房东先生了,“是她做的蟑螂药,卖的超贵,四十块钱一天的量,完全是抢钱有没有!”
房东沉默了好久才说:“还有这种事……”
“楼里的邻居全都用她的药。”我叹了口气,“房东先生,拜托了,把你家猫借我一只镇宅吧!”
“镇宅什么的……”房东有点无语,“啊,你是说抓蟑螂吗?那个,呃,没问题,那我等下把猫砂和猫粮一起送过去。”
“房东先生您真是大好人!”世上还是好人多啊,房东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小黑一定也很乐意帮忙的。”
就这样,高冷优雅的小黑被请进了我家,房东给我讲解了一大堆注意事项,临走前拍了拍小黑的头:“加油哦。”世上还是好人多。小黑大神不怎么亲人,总是嫌弃的瞅着我这只殷勤的两脚兽,当然嫌弃绝不是我的意淫,因为它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嫌弃的气息,不过我还是非常开心,因为它来了之后蟑螂真的不见了。
当然,这阵子也几乎见不到章婆婆的身影,她连门口也不怎么呆了,直到某天下班时看到邻居大妈在她家门前敲门。我好奇的问:“怎么了?”
“呦,下班啦?我这不是来买药嘛,真奇了怪了,好几天也不见人,叫门也不应,怕不是没在家?”邻居问,我也上前敲了敲门:“没听说她出门啊……”
“诶,大壮,你来的正好,你们俩爬窗口看看里面怎么回事。”邻居大妈一把扯住准备上楼的中年男子,我怂了怂肩,年轻力壮自有年轻力壮的用处,我脱了鞋,摆着力士的大腿摇摇晃晃的探到床前,屋里黑洞洞的看不真切,只看到一个人倒在屋里。
……
发现时章婆婆已经过世一周以上了,她倒在房间中央,手边瓷碗的碎片里都是蟑螂尸体,不知为何我听说她的死法总觉得和那些吃多了硼砂的蟑螂一样,我隐约有个想法,但那太疯狂了。警方说章婆婆家里有大量被硼砂毒死的蟑螂,章婆婆大概是吃多了这样的蟑螂摄入过量的硼砂毒发身亡,当然这件事最终也没有我的责任。
只是这些蟑螂为什么会跑到章婆婆家呢?难道他们全都听章婆婆指挥吗?我为此困惑,但这个答案除了已经过世的章婆婆没人可以回答。章婆婆过世后楼里的人只能想别的法子消灭蟑螂,网红的硼砂灭蟑螂很快成了主流。没人洒水楼道里也不再总是湿答答的,章婆婆家的房子后来转给了别人,随着新住户的搬入,章婆婆身上发生的事渐渐被人遗忘。
她终于同楼里越来越少的蟑螂一同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再也无人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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