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那年夏天的流星雨
“你是在看我的牙齿吗？”
老戴听到于蓝问了一句。她视线既没看老戴，也没看乔力，是看着奔腾不息的龙华河。
老戴看了一眼乔力，跟被点了死穴一样僵了身子，举着半块渣饼嚼不是，咽也不是。
“乔家堡离我们村只有三里地，乔力就没有这样的悲哀。你们出生在我们于家庄试试，也会被人不怀好意打量牙齿。”于蓝跳起来，扑扑裤子上的灰土，对老戴龇龇牙，“小心我敲掉你的牙！”
说完头也不回跨上自行车走了。龙华河如一条苍青色的巨蟒，向东蜿蜒流淌。河面上远远近近回旋着银白的浪花，是巨蟒身上闪闪发光的鳞片。大河之上，天光湛蓝，云朵飘荡。大河之下，湍流急涌，暗漩滔滔。
于蓝旋风一般骑在最前面，始终把他们落下几百米远。老戴一路上蔫头耷脑，再不敢多说一句。乔力本来就有心事，现在于蓝骂老戴，连他捎上，他也懒得理。
一路闷头蹬车，赶回学校，太阳还挂在西山上。学校宣传栏贴出了巨幅海报，很多人围在那里，熙熙攘攘。
乔力赶过去伸长脖子看宣传栏，只看得见海报上端露出一个黄头发大鼻子外国人的半幅巨照。
皮影从人群里面挤出来，看见乔力在人群外踮起脚尖张望，拍乔力肩膀，激动得嚷嚷，“嗨，理查德·克莱德曼，法国钢琴王子，十二月份来青岛开音乐会！去不去？”
“理查德·克莱德曼？没听说。”乔力推着车子往宿舍去。
“前些日子中央电视台专门播放过他的电视采访。贼厉害，千载难逢好机会，不听后悔一辈子！”皮影手舞足蹈，兴奋不已。
“有多厉害？”
“他以古典音乐为基础，将古典音乐与现代音乐溶为一体。朴实、流畅、优雅、华美，旋律悠扬、合声简洁、音色辉煌，充满了诗情画意。喜爱钢琴的人们听到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琴音，都会在不知不觉地被他带入亲切、安祥而愉快的音乐世界之中。海报上就是这么说的。”皮影背了一大段海报上的宣传词。老秦老骂皮影笨，没想到他记宣传词如此快。
“我没钱！”乔力有些动心，“票价多少？”
“最低二十八元，再就是五十八，七十八。咱买最便宜的就行。”
乔力听皮影说得起劲，没看见于蓝站在花圃旁边，猛听到有人叫他，回头见是于蓝。于蓝把一包什么东西扑的扔进他车前筐，头也不回地走了，“给，谢谢你给我当陪练。”
皮影探手去摸车前筐的纸包，“什么好东西！”
乔力嫌弃他，“一边去！”
皮影不理，伸手在纸包里混摸，举起一块一看，是花生渣饼，放嘴里一咬，硬。再使劲一嚼，香！
乔力提着纸包走进宿舍，五六双眼睛看见有吃的，饿狼一样扑上来，手里纸包成了饿狼们的战利品。
啃着渣饼，大家又开始热烈讨论理查德·克莱德曼，人人都想去，可都发愁票价太高。
皮影有一小笔过年的压岁钱一直没舍得花。他啃着渣饼，跟乔力商量，“你给我当一学期陪练，我请你去听音乐会！”
乔力从他手里夺过渣饼，“一言为定，买好票来找我。”
那几天，校园里三三两两走着谈着的，都是“理查德·克莱德曼”，“青岛音乐会”。
皮影买好票，跑来找乔力。宿舍其他几个人也都买好了票。音乐会是十二月二十七晚上7:30——9:30。
大家商量怎么去青岛大剧院。坐公交车，来回车票加市内缓行车每人要十二元，晚上九点半结束，没有返程车，得找旅馆住一宿，又是一笔开销。大家一合计，都骑自行车去。即墨到青岛市区四十二公里，骑车两个半小时准到，音乐会结束再连夜返回，节省好大一笔开支。第二天是星期天，可以在宿舍尽情补眠。
问题解决，人人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恨不得明天就是音乐会。
乔力跑图书馆音乐类图书架上翻找贝多芬《悲怆奏鸣曲》。他在耗子的录音机上听过这个钢琴曲，跟柴可夫斯基《悲怆交响曲》有所不同。晚上他拿着谱子在二号琴房练习，一直过了八点一刻，下一个排号的还没来赶他，他打算合上琴盖离开。发现林晓敏不知什么时候倚在门旁听他弹琴，嘴唇涂着口红，嚼着口香糖。
他开门要走。林晓敏倚着门，没有挪开的意思，“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什么！”乔力闻到她身上有很浓的香味。
“你手里这支曲子，我想弹！”林晓敏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乔力笑笑，“可以啊，借给你，你练吧！”说着把谱子放到琴盖上，打算离开。
林晓敏扯住他胳膊，“不，你得陪我练习！”
林晓敏跟男生们来往一贯大方，无拘无束。能跟男生掰腕子，比赛吹泡泡糖，甚至跟男生吃一个饭盒里的饭。乔力觉得她不像女孩子，尽管她涂脂抹粉，穿着时髦，可她骨子里是个没长大的小男生。乔力找个方凳坐下，拿起一本乐谱开始看谱子。
林晓敏打开谱子在琴上磕磕绊绊找乐句，手法指法全乱了套。在琴上忙活了半个小时，忙出一头大汗，还一个完整的乐句弹不出来。乔力要她放松，反复练习一个乐句，练好了再去练下一个乐句。她窘迫的去看乔力，发现乔力说这些话是低头对着乐谱说的，连头都没抬，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按乔力说的，试着从第一个乐句开始弹，果然很快弹成了，然后又很快弹好了第二第三个乐句。她兴奋极了，跳起来拽乔力胳膊使劲晃。乔力说，哎呀，你身上这香味快把我熏晕了，我先撤了。
走出琴房，看见于蓝和张咪咪有说有笑，从走廊外面进来。这周她俩选的曲子一样，张咪咪跑过来蹭琴。
张咪咪身体丰满圆润，一笑腮上两个笑涡，若隐若现。张咪咪是一个性格很迷糊的女孩，为人仗义，在班里人缘特别好。一看乔力从琴房出来往外走，一把捉住乔力，“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可不能走，革命同志需要你！”
林晓敏听见声音，跑出来，一看乔力要被张咪咪拽走，也急忙伸手来拽乔力。
于蓝斜眼看乔力，乔力也斜眼看她。
三个女孩子挤在一个屋子里轮流弹琴，一架弹，旁边的人指手画脚找毛病，指法，手型，错音，乐句，音型。林晓敏是个爆豆子，张咪咪得理不让人，于蓝一边给他们劝架，一边弹琴。
乔力脑袋被三个娘们儿快给搞得炸裂了，有人敲门，说老秦找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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