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评《江南三部曲》

略评《江南三部曲》

作者：公子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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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把小说写成了诗，格非把小说写成了散文。《人面桃花》如王家卫电影慢镜头般一帧帧展示了清朝末年糜荼烂漫的江南、芭蕉夜雨的街巷、桃园仙境般的土匪窝花家舍……诸多意象构成了一个类似博尔赫斯式的错乱繁杂的文学迷宫，让人迷失在小径错乱的岔路中，难窥其中堂奥。

革命党人张季元和阿Q调戏小尼姑一样陷入秀米母女的温柔乡后变得儿女情长起来，辛亥党人中“醉卧美人膝”的人物不少，诲淫诲盗的张季元只是一个时代符号罢了。陆秀米如诗的少女情怀赶时髦般被反清革命党人的宏图大业无情碾碎，她如同变脸般变换着身份，忽而柔弱似水的花季少女、忽而东渡日本开启民智的革命先行者、忽而被乡绅窃取革命成果的囚犯，迷一般的人设让陆秀米的面目愈发模糊起来。

格非或许还没有从先锋派开疆拓土的闯劲儿中走出来，总给人一种大雾弥漫、冰山一角、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似是而非的人物，忽而快进忽而定格的、亦真亦幻的情节让人流连忘返，不忍释卷。陆秀米同去革命却如阿Q一般浑浑噩噩，庄生梦蝶般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

父亲的出走是秀米的一块心病，无人能医，以父亲的走出阁楼开始铺陈故事，到秀米自己回到阁楼遗世独立终结，一个寓言式的莫比乌斯换环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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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非自从《山河入梦》开始先锋性和技巧性达到了完美的黄金比例，许多人物立了起来，这也是取法传统小说《红楼梦》的一种必然。作者让反清先烈陆秀米之子梅城县长谭功达在蓝天白云下紫云英飞扬、鸥鹭掠水的世外桃源般的下乡考察中出场，短暂的民国已结束，建设新社会也应该以其乐淘淘的桃源仙境为终极目标。活泼俏皮的女秘书姚佩佩红袖添香撩动着谭县长的神经，作品前半段影影绰绰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息，和后来的悲剧给人带来极大的心灵震撼。

谭功达纯粹无机心，一心在事业和爱情上搭建双重空中楼阁，事业上貌似胸有伟大蓝图，实则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结果却被工于心计、阳奉阴违的副手反攻倒算、鸠占鹊巢，爱情上明明对姚佩佩心有所属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自然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也许他们只适合做灵魂的伴侣。谭功达先有与副县长侄女白小娴时而卿卿我我、蜜里调油，时而情义如丝，被已婚舞蹈教练横刀夺爱的短暂热恋，不过谭县长一个电话开除情敌文工团舞蹈教练和白副县长安排侄子上任乡长都是对权力夸张漫画般的辛辣讽刺。带着拖油瓶的寡妇张金芳死缠烂打的感情讹诈谭功达都没能抵挡，自然很难应对虚与委蛇、山头林立的政敌。

姚佩佩被阎王小鬼捉拿的梦境暗示着自己的逃亡生涯，而她逃亡的路线好似有阿Q临死画的圆圈一般预示着个体永远无法逃脱集体的枷锁和牢笼。桃源般的花家舍却有着告密成风的神秘101组织，这同《1984》里那个反乌托邦式的社会简直惊人的相似，人人都丧失了自由和隐私。命运让“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金秘书玷污了冰晶玉洁的姚佩佩，异化的权力用枪决执法的形式结束了她年轻而又可怜可叹可悲的一生，却让出卖灵魂、自甘堕落的汤碧云飞黄腾达，现实总是如此的荒谬和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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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部中文人追求的是光复中华和改造天地，到《春尽江南》里不合时宜的清贫诗人谭端午已经成为时代的弃儿，逃避在诗歌和地方志中的小天地中寻求寄托和解脱，如《废都》里的庄之蝶一样颓废消极、不可救药，游戏文字、逢场作戏——精神胜利法已渗入了他的骨髓，如果没有庞家玉这个持家有方的妻子可能自食其力都难，不过比附庸风雅的诗会中很多“艺术家”要略好一些。花家舍清末以桃花源构思却成了土匪窝，建国后以率先进入集体公社的样板村为荣却相互检举成风，本书描写的改革开放后花家舍更是沦为纸醉金迷的销金窟，这是对国人告别理想拥抱物欲横流时代的辛辣讽刺。

庞家玉工科出身，原本是诗歌发烧友，梦想着去西藏旅行，摸到时代脉搏后自学成为律师，整天与社会巨变下的黑暗面打交道，她有着薛宝钗的经世致用和林黛玉的红颜薄命。可笑身为大律师的她不能通过正规法律途径来为自家房屋维权，反倒乞求黑社会砍瓜切菜非正当手段解决，最后身患绝症的她孤身一人再次远赴西藏却终究无法到达，半途便香消玉殒、身死他乡了。谭端午与环保爱好者绿珠的暧昧与诱惑，庞家玉不在轨道上的一段婚外情，这段有点类似王跃文《爱历元年》，男女主人公明枪暗箭不断却终究双双回归家庭，虽然谭与庞走了个离婚流程，却依然难掩真爱设定。

兴建精神病院的开放商大哥王元庆自己却偏偏最早住进了精神病院，不过精神病人的他总写出一些预言般的文字，透露着作者的另一层深意，好似二月河用卜仁、卜义等一干太监谐音名字来含蓄表达自己对帝制的批判一般。结尾用孙子谭端午以妻子病殁的普济医院为名构思奶奶陆秀米小说故事的情节暗示所有江南三部曲都是太虚幻境一场空，切莫当真。

格非“江南三部曲”越往后信息量越大，处处流露出模仿《红楼梦》的感觉，堪为复调世情荒诞小说中翘楚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