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我上楼梯又不小心崴到了脚踝，倒可以正常行走，但脚踝扭到固定角度就会特别疼痛。这算是老毛病，从小到大我崴过很多次脚踝，有时运动过度脚踝也会有些疼痛。印象中，是从那次开始的。

那是上小学时，至于几年级我已记不清，我和小伙伴在跳绳。说来也巧，我正跳得开心的时候，突然感到脚背撕心裂肺的疼。低头一看，脚的前端和后端陷入两个小坑儿，而脚背正高高凸起！我一直以为我是被幸运神选中的幸运儿，要不然如此奇葩的崴脚方式根本不可能发生。我抱着脚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就骑着我那半大的自行车回家。受伤的那只脚不能用，就用一只脚蹬，在一个拐弯处，手没抓稳，自行车就朝着一方倾倒。我一时着急，受伤的那只脚着地，疼痛使我本能地去抬脚，结果崴了脚踝，扔了自行车。

我拖着脚回到家，爷爷在门口。爷爷问我怎么了，我带着哭音说明了情况。爷爷拍拍我的脑袋，安慰我靠在一个躺椅上。爷爷拿了一瓶白酒，让我躺下不要动，然后把白酒倒在瓶盖中。随后，他又到屋里拿了一盒火柴，点燃瓶盖中的白酒，顿时，瓶盖中燃起蓝色透明的火焰。爷爷再次示意我不要动，我看到火光心里有些害怕。爷爷快速地用手点了一下瓶盖，手上燃着火焰，轻轻地揉捏我那已经发肿的脚。他像个童话里的魔法师一样，手上散发着蓝色的光芒。我担心爷爷的手会被烫伤，问爷爷手痛不痛，爷爷表示没事，问我感觉如何。我闭上眼，不由笑了起来，满足地说很舒服。爷爷呵呵一笑，说这招很管用，你爸崴脚也是这样治好的。

那双手仿佛充满了魔力，看起来有些枯瘦的手，此时变得柔软温暖，脚踝像是在魔法下快速恢复。我发誓，那是我体会到这个世界最温暖的温度，那双手是这世间最柔软的手。我每每脚踝疼痛的时候，想起那个温度，想起那双手，疼痛就会舒缓几分。那个温度一直藏在我内心最深处，是我经常用来自愈的灵丹妙药。

我小的时候经常和爷爷一块睡，晚上睡觉前，爷爷会经常给我讲一些趣事。他说我小的时候特别黑，有一次他去看我，屋里有些黑，我带着一顶黄色的帽子，爷爷看到我之后，我呵呵笑了起来，寥寥无几的牙齿显得异常白亮。爷爷看我对他笑，他也笑了起来。他爱不释手地将我抱起，把我举在他的脖子上，我笑得更开心。爷爷感到脖子上有些温热，把我放下，原来是我尿到他的脖子上了。爷爷笑着拍拍我，我笑得更厉害，口水都流了出来。

我是爷爷最小的孙子，他最宠爱我。他怕别人说他偏心，就偷偷塞我兜里零花钱。我小学的学习都是他负责的，用大家的话说，他是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他每次回来，都会带给我意想不到的零食或者玩具……他也有严厉的时候，我上初中的时候，变得贪玩，他拿着我那不及格的卷子狠狠批评了我。我面红耳赤，眼里也有了泪水，他又立马过来安慰我。

在他的教导下，我也变得懂事。随着我慢慢长大，他也在慢慢变老。他眼睛变得老花，我就拿着指甲剪给他剪指甲。他腿脚不好，我就当他的拐杖。他肠胃不好，我就用零花钱给他买燕麦片。他耳朵不灵，我就给他买了个声音响亮的收音机……

如果他一直在就好了。

他在我初三的上半学期去世了。那是一个冬天，我在班里上自习。班主任把我叫出来，批评我没有用功学习，我表示很冤枉。班主任没有继续话题，突然告诉我爷爷想见我最后一面。我当时像被一个锋利的东西刺了一下心脏，呼吸不上来。我无意识地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就像有人拿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迎面砸了我一下。我承受不了巨大的冲击，我记得上个星期天还给爷爷有说有笑地剪指甲。我呼吸急促，班主任一个劲儿地拍我的背。那应该是我唯一一次不想看到请假条，我拿着请假条回到家。

爷爷躺在床上，盖着一床被子，枯瘦如柴的脸庞让我感觉像个陌生人。我扑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爷爷也在我的哭声断了气。我想，他是在等我吧。爷爷下葬之后，我疯了似地去找爷爷留下的东西，我清楚记得他有一本回忆录。我想永远留下他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奶奶告诉我，爷爷的一切东西都随着爷爷入土了。

时间缓缓流淌，当时悲痛的情绪已化为平淡的温暖。他让我很早就认识到一切的事物都有生老病死的那一天，与其陷入万劫不复的一蹶不振，不如好好珍惜活着的一切。

他还活着，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