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行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整列前往B市的车。K松了一口气，稳稳地坐在2号车厢的最前排，“终于赶上了。”

一小时前，K还坐在大厦26楼公司的办公桌前。K很喜欢自己的办公桌，它正对着公司的左侧门，门上安装了监视上班族绝佳的人类伟大的发明：打卡机。每天上班下班都有一大堆人跑来打卡，K可以每天看着各色光鲜亮丽的上班族们出出进进，给他一种莫名的乐趣。办公桌的形状也特别讨人喜欢，是一个近似回旋镖的形状，他可以往正对侧门的位置坐，这样可以便于他观察进进出出的风景。如果哪天心情不佳，他也半自闭地转九十度角，那个角度能看到的也不过是邻桌J同事的黑黝黝的脸，和左边桌子一心想早点下班后第一个打卡离开，然后投入家庭生活，以弥补作为父亲责任的老王。

K也想着早点下班。因为是周五，他一直寻思着要不要去找M。上次和M告别还是两个月前，那是公司组织培训的最后一天。K舍不得与M分开，紧紧地抱住了M。M把这次拥抱裹上友谊的糖衣，默许了这种朋友间的温存。K坐上了前往火车站的巴士，想着昨晚的表白，估计吓到M了吧。虽然两个人或许没有结果，但K不喜欢像条金鱼一样，忘记刚来到这里的时候，M对K的那份体贴。那个炎热得让人厌恶的夜晚，M喂了一颗葡萄给了K，从那个时候开始K觉得自己应该喜欢上了她。

M长得不算高，甚至比平均身高矮那么三分之一根食指，但M的皮肤异常地白，白到K一直以为是长期熬夜让她的脸色变得那么苍白的，也许确实有这种因素呢。M脸蛋标致可以用完美的小鹅蛋去勾勒出那种饱满。饱满之余，两边下颚也是稍显棱角，恰到好处，配合前额让人感觉与那娇小的身躯有些不想匹配，但好在长发到了中背，走起路来马尾在微鼔的胸部后面骚动，一下子可以吸引后面观望的人。

K还是订了一趟前往B市最近的列车。他呆坐在座位上，慢慢地让自己适应了车厢里的空气。那是列车上常常闻到的一丝消毒干净的气味，K很满意这点。至少好过闻到的净是上个乘客留下来的类似呕吐的味道，或者吃了不干净东西后消化不良从体内释放的令人生畏的气味。

K还在想着，是不是应该先告诉M他要来的消息，毕竟K还是怕她刚好出差不在，那岂不是变成B市一人一天游了?K盯着微信聊天界面，M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他。M想不到他会贸然就来找她了，但似乎语气中有种感激的意味。

到了B市，三小时的路途把K一下子从炎热的S市带到了这个寒冷得令人发指的城市。空气中透着一股嘲弄人的寒意，K被羞辱得紧紧裹住单薄的身体，它好像在说：“是不是很冷，你就不应该在这里，冻到了也是自己活该”。

K坐地铁到了M家附近的旅馆。每次来他都喜欢住这里，倒不是因为服务有多好，主要还是觉得这里比较近M的家。房间厕所的洗漱用具都跟用户收钱，这点K怎么也接受不了。他订的房间墙上挂着一行字，“青春有限，及时去爱”。K有些兴奋，躺在床上，想着明天和M见面的场景。

第一次回到B市的时候，M也是想不到离别后那么快又见面了，寻思着这个男人比一开始给自己更多的惊喜。至于喜不喜欢这点，M一开始只是把K当做弟弟，在培训的时候经常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也是为了能给领导一个好的印象。K把M的满腔热情误解成她的天性勤快热情，但一半原因在于培训的时候被领导下了军令状，必须做到最好。实际上K后来才知道那场两个月的培训正是M参与策划进行的。当然这不代表M只是为了应付领导的要求才表现得这样，M本来就是她公司里较勤快的那个，经常由于被上司委以突如其来的重要任务，而通宵加班到很晚，比如领导的生日快来了，必须准备好给某个上级领导的惊喜。M经常跟K抱怨自己经常的加班似乎加重了衰老，皮肤也日渐松弛，变形。

M心里知道，K回B市是来找她的，但她还是尽量把K的每次突然造访当做是朋友间的正常往来，想着如何和K建立优良的单纯朋友关系。M心里想着自己不可能真的喜欢比自己小两岁的男生，况且M已经有男朋友了。她已经异地6年了。从大学时代到研究生时代，她都和现任男友过了这种异地情侣生活。实际上三年前开始，她就已经厌恶了这种异地日子，而对男友的感觉也仅剩“两千公里外的某个地方有个爱着自己的男人”这种印象。她一开始也从没真的像电视剧那样，一眼就爱上这个男的，只是看他那么痴情对自己的情面上，尝试接受了他。六年过去了，男的仍然很爱她，但她对M的爱也只是一开始那么多，长年的异地恋情也让她学会冷静处理感情这种东西。她会偶尔一年去男友的城市旅行一次，多数是自己去找他，到那时候她会自动切换模式，不同于在B市雷厉风行的忙碌上班族，她会变回那个会吃醋，会发小脾气，会不时提出要求希望被男友满足的小女生。

翌日，K一大早起床，给M发了信息，许久没回，K洗漱完出了门，顺着车流走到公车站，两站下车就到了M住的附近路口，那里有家面馆，每次经过，K都想是不是应该进去试一试，第一次来B市，一直呆在公司安排的地方，一直也没机会吃到街边的面馆。K谈不上多喜欢这个城市的美食文化，实际上觉得有种说不上的平庸，就像早上喝的一杯热水，喝完很难去说对这杯热水的风味做什么深刻的评价和留念。但K还是觉得应该给这个城市一次机会，让某次突然吃到意想不到的美食而对这座城市美食有所改观。不可能有个地方的食物不法让自己有什么好的印象吧。K很在意这个，毕竟能给人身体留下强烈印象的就是当地的食物了。而且K感觉自己有必要让自己爱上这个城市，毕竟以后也要经常来。

进了面馆，K点了一份面，吃了一口后他深深感慨起来，其他还行。吃完了面，离开了那个地方。穿过一路的早市档口，各种当地食物让他有些陌生。原来不同城市给人的感觉也可以有很大差异感。但这种差异感确不是那么让人非常惊喜，只是觉得确实有这种差别罢了的感觉。自己也不会喜欢路边卖的那种熏肉，以及在叫卖的中年妇女那操着当地口语的愚弄感。她就是每天走着这条路，买了这里的菜，每天来来回回这条小路，看着路边这些景象的吗？也许我也应该习惯下这种感觉。

走到巷子深处，K看到了那个角落。想起第一次回来找M的时候，自己提出想抱一抱M的无理要求。K很怀念她的身体的柔软，可能很久没谈恋爱了，忘了女生的身体有多柔软舒服，所以也就要掌握好抱着的程度，生怕稍微再用一点力，就会使那柔软的形状开始缩小，从怀中哗哗溜走。M当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不同于公司培训结束后的离别，那次可以当做朋友离别的拥抱来解释。但这次拥抱只是出于K的单方面任性，是K想确认M是不是对自己也有所感觉。我们一直在感情关系中不断确认着彼此的心意，但有时候确认的结果并不见得有多能说服自己，而我们仍然不厌其烦地确认别人是否爱着自己。M一开始觉得不适合，但实际上K的到来总是给M枯燥的生活带来些许不一样的趣味，就像每天吃着中餐的人对着披萨也会有一种久违了，期待带来不同体验的感觉。毕竟披萨上面的牛肉，黑橄榄和彩椒都赤裸裸地，几乎暴露着，在芝士的遮掩下羞涩地期待着食客贪婪的一口咬下。K的拥抱正是自己现在想要的，M在想，有人拥抱自己自然是不错的，特别是在这种只有几度的气温情景下，不亚于抱着暖水壶的快感。一边抱着一边听着对方的心跳，就像是确认暖水壶里面的水还维持着适宜的温度一样。

K凭着自己的记忆找到了M的住所，那是栋有些年代的楼房，看起来应该有40年了。但K还没有上去过，M一直和一对情侣住在一起，情侣跟她和男友都是同个地方的老乡。可能出于这个原因，M一直没让K去她家过。K看了下微信，M还没回复她，K那句“我来B市了，你在哪，跟我去玩呗”还停留在半小时前状态，K有些没耐心了，也打不通M的电话。K想起自己应该买束花，M最喜欢的是白百合，而且是纯白的那种。第一次送花给她是送到她公司，那次给了她很大惊喜的样子，她把花精心分散成一朵一朵，分送给了同事们。整个办公室都是白色的花装饰着。M还高兴地拍了照片发给了K。

K想着上次的经验，也特意网上订了一束花，但店家擅作主张，把些白花改成了淡粉色的百合，K收到后非常生气，感觉自己被糊弄了一把。每次经历不顺利，不像想象中那样进行的事情时，K都会开始有些聒噪不安。不过也只是暂时的抱怨，过一会儿只能接受现实情况。

这时候路上走过来一个女的，K认出那人是M的舍友，他上去确认，“请问……你是M的舍友吗？”，

她身子显得高挑，所以瘦得标准，黑色全框眼镜配合一头乌黑长发，让人误以为是个护士或者女医生。“N？好像您弄错了吧"，她好像不理解突来的这个陌生人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正要离开。

K又再次问，“没有错，你应该是M的舍友，我在朋友圈见过你的照片”。

女的这次终于听清了，“原来你说的是M，没错，我是她舍友呀”。

“我发短信她也不回，我是她的朋友，这次突然就来找她，事先没跟她说过，可能她还没起床？”

“原来是你，她偶尔也跟我提起过你的事情，说你是她S市的朋友。我走的时候她应该还在房间里睡觉呢，一点动静也没有，估计是昨晚又熬夜了吧。”说罢，她拿起手机发给了M，M昏昏沉沉地接通了电话，“喂……”

“还在睡觉吗？你S市的朋友在楼下，你……知道吗？人家等你很久了好像……”M的舍友好似显得尴尬，K也在旁边听着觉得大周末的打扰人家休息好像也不太好，不过现在也都10点了，也不算太早，不然自己也不知道去哪。

M在电话那头好像吓到了。“啊？！”好似刚做完一场噩梦后体内的肾上腺素刚分泌达到峰值，就被舍友的电话从那种糟糕的梦境中逃离开来似的。“呃，好吧，我跟聊就行了”

K才知道她原来之前在睡觉，才明白为什么她那么久才回复。

过了二十分钟，M带着疲惫的身子下了楼，K高兴地把花递给了M，M看到花后把花拿到手上，对K说，“谢谢你的花，能不能等我一下，我上楼把花放在家里”

这时K才感觉好像在错误的时间送了错误的花一样。但K的脑袋就是处于中毒的状态，满脑子只是想着她和自己的未来。

后来M还是带着K，到B市的旅游景点逛了逛。

上次来到B市，M还高兴地带K去B市的旅游景点。跟其他城市一样，B市也有一条商业步行街，带外地的朋友在自己的城市游玩，步行街恰到好处。

M跟着K一起逛着，有个乞丐凑到我们面前要钱，M满脸嫌弃地想方设法躲开，K一个劲地挡在她前面，跟前来打扰的乞丐说，不好意思，不能给你钱。K对于这种事情，一般也是高兴时可能掏点零钱，心情不好就不给了，但一般这种商业街不太好给，背后可能突然串出来几个乞丐，那就显得尴尬了。但令K感到尴尬的还有M对于乞丐的态度，好像面前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堆垃圾或者瘟疫一样的麻烦。K觉得每个人对乞丐不同看法，这也没什么关系，但觉得M没必要这么神经质。

到了下午，M拉着K到了江边的草坡上，周末有很多人聚集在这里消磨时光，M眼神看着远方的江对岸，一栋广场前面人来人往，但她的焦点不在他们身上，M看着的是眼前的架空的一片空虚景象，交织着什么东西，她对着这么一片虚无说，“我跟你是不可能的”。K内心震了一下，眼神也看向同一片虚无。

“我不喜欢我男朋友，我有想过，如果我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其他男人，我肯定会跟现在的男朋友分手，因为我也不爱他了，异地了几年，我们之间剩下来的只有习惯，只是习惯了彼此罢了，”她毫无注意到K眼神的变化，或者也不在意，“但你是不可能的。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就算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这点我非常肯定，我也不再想忍受异地恋了。”

K觉得眼前的M不一样了，开始同情M的男友。

宣布完自己的心声，M貌似轻松很多，“我们之间可以是好朋友，不是吗？你答应过我的。”

确实，上次来B市，M郑重其事地跟K说，“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是好朋友，你答应我吗?”K马上答应了，但心里不是那么想的。

“下次你来B市，我还会好好招待你的，但你不可以老出现在我家楼下了，也不要送花了。”

K的眼前好像有点东西在翻滚着，沉下去，过了一会儿，又浮起来，但已经发生了些变化。

晚上K跟着M坐公车，K想邀请M去看电影，但是M直接拒绝了。M问K，你到底谈过几次恋爱？

“四次……”

“那你有没有总结过自己恋爱失败的理由?”

K沉默了。

到了公交站，K跟M道别，就像朋友一样，只是招招手。

K到了高铁站，坐上了会S市的高铁，高铁慢慢开始向后移动，逐渐加速，K希望高铁速度能再快点，好逃离这个让他蒙羞的地方。

K打开手机，M没有发来什么新的消息，看着她的头像，高铁进入了一个漆黑的隧道，手机屏幕的亮光在玻璃上面映出了K疲惫无神的脸。

K按下了“删除好友”，然后闭上了眼睛，感觉全身都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