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看到朋友圈里别人晒着对家的思念和向往，我突然问自己：家，到底是什么？人这一生，有多少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作为被人呵护的孩子时，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读小学时，每天早上妈妈把滚烫的面稀饭用汤勺扬到刚好可以喝的温度，然后催着你快点喝完；每天中午12点，听着收音机里的《爱心点播》，主持人读着听众的一封封来信，那时候想着，等有一天长大了，会写信了，能赚钱了，一定要给主持人寄一封信，在妈妈生日那天给她点一首歌，仿佛都能看到妈妈被感动到热泪盈眶的样子。晚上，躺到奶奶铺在地上的草席上，听纳凉的大人们闲聊，看天上的星星眨眼睛。读中学时，去了离家三十多里外的县城，回家的路只有二十多里通了公共汽车，其余的十多里路都是要靠着双脚一步步走回去。周五下午放学赶上最后一班回家的车，通常情况下了车天已经黑了。漆黑的夜，一个人背着书包默默地走着，离家还有三四里的地方，已经能够清楚地听到妈妈和人聊天的声音，一路上紧绷的神经和脸庞，此刻都放松下来，露出幸福的笑容。妈妈用红薯淀粉拌了茄子，下到锅里用油煎熟，你烧着锅，看妈妈弯着腰在案板上用力地擀着面片。碰到节日，妈妈也会杀一只自己养的鸡，如果那只鸡的年龄有点大，妈妈就会用一只大洋瓷盆代替高粱杆做的锅盖，这样可以把鸡肉更快焖熟，肉质也会比较鲜嫩。读大学时，春节前放寒假了，离家半年的你从学校归来，要去菜地里拔两棵葱，爷爷拦着你说刚化完雪，地里泥多路滑，让他去。尽管那时你差不多快二十岁了，但在他眼里，你还是个让他不放心的毛手毛脚的孩子……

      可是，这个家会怎样呢？

      突然有一年春天，爷爷脑血栓倒下了，任凭你怎么声嘶力竭地哭喊，他再也没睁开眼睛。第一次面对家人的离世，这么突然，你怎么接受得了？后来的一年，大家都在准备着年货，红红的窗花，花花的年画纷纷买回家，你也盼望着公司快点放假，可以快点回家。终于，在放假的前三天，爸爸给你打了电话，告诉你妈妈住院了，于是你千里迢迢飞奔回家，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妈妈，你来不及控制泄了洪一样的泪水，跑去求医生想想办法，医生用多年训练有素的面无表情的脸告诉你，慢性阻塞性肺炎加癌细胞扩散，即使换了肺也救不了她。腊月二十三，别人家的鞭炮响了，你们家的鞭炮也响了。只是，别人家的鞭炮响过之后是一片欢乐的笑声，而你家却是一片悲痛的哭声。出了正月，你收拾好心情，再次出发去上班。一个偶然的机会，你打电话问及奶奶，却被告知她已不在人世，怕你太过悲伤，旅途奔波，所以，没让你回来。于是，此后的年对你来说，早已不再是什么隆重的节日，你再也感受不到家给你的温暖。

      后来，你恋爱了，结婚了。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份又一份新的工作，两个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即便这个家只是两个人刚好暂时落脚的地方。冬天，那个不怎么下雪的城市，下了厚厚的雪。看着窗外飘着的冷冷的雪花，还好，屋内有一双大大的温暖的双手拥着你。

      可是，这个家又怎样了？

      当你终于鼓足勇气，历尽千辛万苦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你并没有从他脸上看到初为人父的欣喜，反而听到他说不要让别人知道他结婚生娃了，他还想多玩两年。那一刻，你懵了，你TMD不想要孩子为什么还要播种？但是为时已晚，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塞回去？从此你一个人围着孩子的屎尿香，而他却独自在外吃香喝辣夜夜笙歌。你甚至听到他在卫生间里对着手机听筒呻吟的声音，但是你没有能力独自带孩子，也没有娘家人可以依靠，为了孩子，你忍气吞声。这个家，开始变质了，变成了一个没有温暖，只有压迫的地方。直到有一天，你看到他那曾经温暖你的大手却牵着别人的手，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学生时代相册里最多照片的那个女孩，而那时他只说她是他的暗恋，没有实质的关系；也是这几年他一直在你朋友圈里和她打得火热的那个女人，而那时他只说她是他的普通同学，可是你的心里早已埋了一万个问号，普通朋友会有对方配偶的微信吗？直到你看见他们拉在一起的手，他还在说，其实她就是当年那个趴他肩上一整夜他都没动她一根指头的人，都是她主动的，是她一直缠着他，他也很无奈。你看着他满嘴谎话的样子，心里对自己说，如果是她主动，为什么他还要把她的这么多张照片保存得这么完整？为什么她知道你的存在时会扬言要打他？为什么他得知她骂你时还要吼你不要伤害她？如果他对她没有想法，她怎么会有你的微信？不过还好，他总算说了一句实话，让你知道了照片最多的女孩和朋友圈里打得火热的女人，以及现在牵手的都是同一个人，你拼完了心里最后的那一块拼图，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外面的世界固然荒凉，但是家却可以更寒冷。于是，那个名存实亡的家，终于散了。

      你带着孩子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为了省下房租和给孩子找学校上学，你做了一个有钱人家的住家保姆。每天，你把三百平米房间的角角落落拼命打扫得干干净净，你努力把饭菜做到最可口，衣服洗干净熨整洁，终于，你顺利度过了试用期，拿到了长期合同。孩子，也因为有了主家的帮忙，进了一所不错的学校。于是，你比从前更勤奋了。白天把保姆的工作做到堪称完美，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把孩子哄睡之后，你又开始了写作。每篇稿酬从一百一路飙升到五位数，你终于有能力给孩子报了许多他喜欢的兴趣班。你看着孩子努力向上的样子，内心的干劲儿更足了。直到孩子考取了美国名校，一个人去了大洋彼岸，充足的奖学金以及他打零工赚的钱足够他求学的花费，他再没伸手问你要过钱，而你也失去了赚钱的动力，忽然不知道该为什么而活。

      这个家，又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