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老爸的手边就常备着一个大白搪瓷罐。洁白色的底釉,杯身中部印着大红色的喜字。在圆圆的喜字旁印着两朵显目的一黄一红的牡丹花,旁边衬着大片大片深绿色的叶子。大大的搪瓷罐子还给配了个大大的盖子。老妈说,这个搪瓷罐是当年和老爸结婚时,外婆给置办的嫁妆。大红色的搪瓷脸盆里装着这个大喜字搪瓷罐,妈妈就在爸爸一穷二白时候义无反顾的嫁给了他。
在那个物质很是匮乏的年代,家里不太可能把钱花在购置茶具上的。于是,爸爸便对这个搪瓷罐格外珍视。每天从茶山上干完活儿回家后总会端出他的搪瓷罐,将大大的搪瓷盖子一掀,自家制的茶叶抓一大把放入罐中,沸水倒入后,盖子轻轻拢上,篦出第一道洗茶叶的水后,再往他的搪瓷杯灌上满满一罐的水。盖上杯盖后,点上一支烟,静待片刻后,他小心翼翼掀开杯盖,一阵茶清香便扑鼻而出。袅袅的薄薄的茶水蒸汽和老爸嘴里吐出的烟圈交融在一起,映着他黝黑且挂着汗的脸。他瘫坐在大竹椅上,忽地端起搪瓷罐,深吸一口气后朝杯子里轻轻缓缓的吹了一口气,拔开杯里的泡开的茶叶,轻啜着杯里的茶水,发出轻微的“啰啰”的喝茶声。一阵轻啜后,他心满意足的放下大搪瓷杯亦长舒一口气。仿佛他这一天的辛劳便也随着他这口呼出的气而烟消云散。
小时候,每每看到老爸喝茶,总喜欢端着小玻璃杯腻在他身旁,举着杯子跟他讨茶喝。老爸嘴里一边说着:“小孩子,别喝那么浓的茶,晚上该睡不着了。”一边还是从搪瓷罐中倒下清亮的茶汤。小小的玻璃杯和大大的搪瓷罐摆在一起,水汽弥漫,香气氤氲,淡淡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弥漫再飘散开,渐淡、渐淡再消失于空气中。学着老爸的样子,轻啜茶汤,只觉得除了茶水苦后有些许回甘再无其他。现在想来,小时候依偎在爸爸身旁能撒娇讨茶喝的时光最温暖却也一去不复返了。
老爸种了半辈子茶,这个大搪瓷罐也跟了他那么许久。搪瓷罐里面也因为常年用他泡茶挂上了满满的茶渍。老妈有一次端来搪瓷罐,用钢丝球狠狠的刷洗,想将罐子清洗出原来的底釉色。老爸看到后,像个痴儿般生气心疼了好久,怨老妈将他积攒那么许久舍不得刮掉的茶渍洗刷得面目全非了。从那以后,我们再也不敢生起要清洗他搪瓷罐的主意。
后来的后来,我们长大了,搪瓷罐的白釉也在长年累月的使用中蹭出了好几个口子露出里面的锈铁。通过老爸勤勤恳恳的劳作,家里的茶山面积也越来越大,我们的日子也越过越好。姐姐开起了自己的茶叶店之后特意买了一套白瓷茶具送给老爸。老爸开心的收下却始终不见他拿出来用。手里照旧端着他的缺口搪瓷罐,放上一大把茶叶,灌上满满的沸水,带着它上茶山下田地。
冬夏更替,分秒渐进,后来的我,离了家到杭州求学、工作。杭城西子湖畔有闻名不绝于耳的西湖龙井,泡制于精致好看的玻璃杯中,上下翻腾。人人都夸这茶煞是好看,喝起来清新爽口。然而,日子越久,我却愈发想念老爸那只缺口搪瓷罐和里面泡出来苦而回甘的茶汤。
瓷罐有量,茶味无量。一口搪瓷罐,收藏的不仅有茶叶关于春的记忆,还有一家人的欢与喜。任他世上的好茶具、好茶叶千千万,任境遇如何渐变多舛,搪瓷罐还是那口,掀开盖还是那缕熟悉茶香,浮生如此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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