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是比远嫁女儿回娘家更幸福的事儿了。两旁鸟声鸣不住，轻车已过万重山。我转过99道湾湾，穿过99个遂道，绕过99条河，转过一丛丛竹林，故乡已在眼前。

迎接我的是故乡袅袅的炊烟，薄暮的倦鸟，朦胧的轻雾，淡淡的灯火和满心欢喜的再次相见。我是一只恋家的候鸟，娘家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巢。

我出嫁前的闺房依然是我走之前的模样，雕花架子床是我奶奶的嫁妆，床上是妈妈今年新弹的棉絮，床罩是我喜欢的素净的小花儿。我和已年过6旬的母亲话唠了一夜，清晨在鸟鸣声中醒来。

梧桐树下细细梳妆是我的旧事，母亲的头发依然乌黑发亮，她惊讶我已有了白发，让我坐在长条桐油凳上，给我拔白头发。嘴里念叨，“怎么就有白头发了呢？怎么就有白头发了呢？”

我笑言：“女行千里，挂念娘亲。”

母亲没读过多少书，但挂念是懂的。

屋旁的梧桐树和香樟树都己有一抱粗，是我出生那年爸爸种的，是梧桐栖凤还是正好有一棵梧桐便种下了？种香樟是旧例，女儿出嫁做樟木箱子。

母亲指着亭亭如盖香樟树，“这是女儿树，早不时兴嫁女做樟木箱子了，等我和你爸老了，我们做棺木，就如同你陪在我们身边一样。”母亲不经意的一句话，瞬间让我眼泪掉下来。

01

N年前，我们这个小山村一连生了十多个女孩儿，村民笑称是赔钱货年。管他赔钱赚钱，小家小户的我喝着玉米糊糊，吃着红薯稀饭，伴着父慈母爱、还有超级慈祥的奶奶、在岁月山风溪流的滋养下顺利长成了大姑娘的模样。

而隔壁的韩星星却命运多舛，长到六岁时，妈妈难产死去，她每天哭喊着找妈妈，她爸爸就用竹篾背兜背着天天到她妈坟前去哭诉，半年以后，韩星星知道她妈妈再也不能从坟里长出来，就暂时忘了妈妈，和我们一起做女孩儿的事了。

我们在屋前种上凤仙花，等花儿开了，摘下来揉在指甲上，可以几天不褪色。一起爬皂角树采皂角下来洗头，几个女孩子，在阳光下把头发洗成了一串串笑声缠绕的风铃。

黄桷兰开了，用针钱串起，挂在衬衫的第二颗钮扣上，可以芬芳一个夏天。

秋天采菊做菊花枕，梦中都是菊花的海，笑声的洋。

冬天便是各人手提一个烘笼，聚在一家玩闹或做寒假作业，在哪家玩，哪家管饭，大人们从不计较。

长日的滋养，笑声的陪伴，韩星星女大十八变，成了我们这个临街的小山村的一枝花。鹅蛋脸，配上一双含笑的大眼睛，唇似涂丹，眉似远黛；乌黑油亮的如瀑长发；修长的美腿；细细的腰身；她是我们十里八乡公认的金凤凰！

02

高中毕业，我们便结伴到成都打工，所幸我们一到中介公司，便被一齐招到一个新开的家用电器大商场上班。

韩星星负责一个著名品牌的空调展柜，每天她的展柜前人潮涌动。真是奇了怪了，昨天刚来买过空调的，今天又来，而且是带了一大帮子人来买。

我们的工资是基本工资十销售提成，韩星星每个月工资都是最高的。时间一久，风言风语就来了。我们是一个村的，当然有难同当，好言好语宽慰她，就当是别人的羡慕嫉妒恨吧！

半年时间，韩星星就从负责一个空调展柜，变成了负责所有的空调展柜，办公地点随之切换到老板办公室。她只是每天袅袅婷婷地各展柜转转，统计一下销售情况，指挥备货上货。

城市的风洗涤了韩星星的乡村印记，她已长成了城市女孩的模样，精致的妆容，美丽的指油，魅惑的香气。

她常常代表我们商场和年轻英俊的老板出双入对地参加其他商场的联谊活动，有人亲热的叫她“星儿，星儿”，那是我们一同长大的人的专利啊！

星儿，真的成了高挂中天的星星月儿了，至到有一天，老板的妻子，一个风姿卓约的女人到商场里劫住星儿，狠狠地在她粉嫩的脸上打了一个巴掌，甩下一句“贱货，我以为是什么大家闺秀，原来是一个小山村的狗尾巴花啊”，扬长而去。

星儿，便被扯落凡间，成了人人可踩的碎星星。我们呆楞了，但我们还是伸出手臂，拥抱住星儿，商量结果是我们集体辞职回家。

但星儿不愿，她与老板已情根深种，既然事情依然出来，她担了名就要求其实，她便坦然做了老板的外室。老板软硬兼施都没破了韩星星的处，被他老婆一闹，韩星星主动献身，当然是喜不自胜，自然把她宠上了天。整个商场归韩星星打理。

韩星星衣锦回乡，宝马接送，整个小山村沸腾了。韩星星也不含糊，见人一张百元大钞，弄得大部分人都把她当菩萨供着。

当她回城时，四邻乡村的闺女小子被她领着安排了工作，她的伯父一家大小把家都搬进了她的别墅里。

只有她老爹，自觉无脸见人，死活不愿进城，又怕极了乡亲们的闲言碎语，便去了远远的铜川挖煤去了。最后却意外地埋骨矿底。

03

母亲对星儿的事不着评论，同是农村妇女，她从不与其他村妇一起说三道四，但她事事明白，不让我再进原来的商场，花钱让我继续读书。

我便与韩星星越走越远，直到远离故园二干里。

今年我回家，和母亲聊起韩星星。

母亲说：“快别提星儿了，她现在不好了。前几天，我们村在她商场里打工的都回来了，她伯父一家也搬回来了，拉了满满一货车的家用电器，还把星儿的宝马车也开回来了，说星儿发不出工资，抵债的。”

“听回来的人说，她和那老板也闹翻了，被赶出了别墅。”母亲说完叹了一口气：“好好的孩子，怎么命就这么不好呢？”

掌灯时分，猛听到韩星星院子里有吵闹声：

“大爹，大妈，您们拉回来的那车东西是抵债的，都和别人说好了，还给我好不好？”韩星星哀求道。

“这是抵我们工资的。这些破烂东西还不够呢。”她伯父大声地说。

“您们的工资我每月都按时给的，不用签字，您说的，一家人签字就生分了。”星儿带着哭腔。

“少哭丧，你给我们工资谁看见了。”星儿伯母骂道“我服侍你吃，服侍你喝，连你的内衣内裤都是我洗的，拿了点东西，你还好意思回来要？”

“那让弟弟把我那车给我，我那车己卖了抵债的，明天别人来提车，我交不了车，人家要收违约金的。”

“谁管你买还是卖，这辆车是抵我工资的。”星儿堂弟穿着高档皮衣，手插在裤袋里，一脸地不屑。

“弟弟，我真的是没办法，我才回来要的，但凡我有办法，我啥时候亏待过你们？一家人吃喝玩乐都是我开销，我啥时候不爽快？”韩星星擦了擦眼睛。

“你没办法，你可以去卖啊，你又不是没卖过，装什么纯情……”

句句话像刀子，我咬牙切齿地骂道：“真他妈不是人。”

“那把我家钥匙给我，我今晚想在家里住一晚。”韩星星对她伯父说。

“你家的烂房子全垮了，这是我们今年新修的，是我家的了。”她伯父一本正经地说。

“您今年从我那要了二十万说要修老屋，我给你二十五万，怕不够。再说这是我爸的房子，也就是我的。”韩星星气愤了。

“你给钱了，你的钱哪儿来的？我还怕拿了你的钱脏手呢。你不说你爸还好，你爸就是被你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气死了，你还有脸提你爸，是我，早难为情死了。”韩星星的伯父夸张地做了个扯脸皮的动作。

韩星星的伯母直接拿了把扫把把星儿赶出了院墙，闩上大门。韩星星站在门外放声大哭。

母亲和我急急下楼，把韩星星拉到我们家。母亲温言相劝，急忙下厨去给星儿做了一碗鸡蛋面，我拥住己哭得抽搐的星儿，干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韩星星含泪吃了母亲煮的面，抹干眼泪，天已黑透。不顾母亲再三挽留，一定要走，“说自己无脸见人啊，这条不归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我和母亲一路送着韩星星，一路宽慰她。母亲说：“星儿，你从小就没妈妈，长大些又没了爸爸。自己的亲伯伯一家又是无情无义的。但孩子，一定不要去寻短见，天无绝人之路。下次想回来，就到我们家来，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又和我女儿同年，我早把你当女儿了啊！”韩星星泪流满面，一一答应了母亲。

乡村的夜很静，天上繁星点点。但愿，但愿啊，天上的星星能指引迷路的韩星星找到幸福的回家之路。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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