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当地的人常说,这县令官府里头的小姐,是生得娇俏可人的,却愣是桃李年了还不肯相嫁,在自个儿家中熬成了黄脸婆。并且,在年年杏花开的最好的时节,她都去郊外那棵杏树下采撷花果酿酒,年年都要酿上一两缸的,大伙儿也不知她是养生调理,还是借酒消愁。
文:
他们初见,那大概是初春三月的季节,草长莺飞,倒也应了着令人欢喜的事。她是当地官府的小姐儿,适金钗之年;他是随着商人出行的儿,约莫大她一二岁左右。他与她第一次见面,是在李婆婆的客栈里头。她去寻婆婆的孙女儿玩耍,却恰好看见他随他父亲前来投宿。
暮色四合,眨眼间天色暗了。她这官家姐儿,出来容易进去难,若是被她爹瞅见了,更得家法伺候了。于是,她便从寻了自家一处矮的外墙,准备跳进去。他的屋,恰好对着那矮墙,他见的那女孩真是个小滑头,不过他总觉着,她应是过不去的。
他嘴角牵了抹笑,从窗牖上一跃而下,正落在她身后。他永远记得,她回眸顾盼时那惊慌失措的眼色。他抚了抚她脑袋,拦住她腰。腰若细柳,他心头一颤。起身轻跃,而过矮墙。
在院内松开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时,女孩已是满颊红霞,她贝齿轻叩下唇,猛地抬头,对上他五官尚未全长开却精巧细致的脸,心一怔,须臾嗔道:“你抱了我,进了我家,进了我闺房,你得对我负责!”
男子只觉得这女孩真是有趣,他拱手作揖,笑言:“解小姐一时窘迫,举手之劳罢了,没有什么负不负责。在下也不宜久留,走啦!”语落,未待女孩再言,旋身又轻跃而出,余女孩一人独独立于庭中。
自此,女孩心下便也留了那么一个影。
那日的次日,女孩晚起,她一溜烟跑去客栈与婆婆讨巧——实则为寻人时,才知那人已随他父亲走了。
她心底满是失落,她是谁,她是官家的女儿,多少人踏破了门槛求亲的女子。况且,她貌不俗性不差,可如今,她却被这般抛下。
三年后,她已及笄。这些日子里,她不依爹娘安排的每桩喜事,不见任意男子。她爹气她一意孤行,只牵念着个走南闯北的少年郎,她娘怨她一片痴心,空空负了豆蔻韶华。
后来,是一个暮春时节。她去了郊外散心,那杏树已结了满树的白花。在树下,她见着一熟悉的影,是他吗?她自个心里头问着,是他吗,是她牵挂了这般久的他吗?
她脚步迟缓,不再轻快。
“你可都去哪了,怎得我要谢你,你却走了?”她讪讪开口:“你可记得我?”
“在下眼拙。”
“哼,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男子沉吟不语,抬眸又看了眼女子玉容,双目相对,无语凝噎。
“你再仔细看看我!”女子的音,娇俏带着嗔怒的语气。
“我记起了。”
“嘿,你记起啦!公子,久违了。”
女子眉眼轻舒。
“久违。”男子吞吐字词:“只是,今儿莫再让在下对您负责了。那日,实属误会。”
男子作揖,女子静默。
女子眼角,不知几时噙了泪,螓首垂,蛾眉蹙,啜啜低泣:“你可是,嫌我吗?”
“并非如此。”男子再施礼,向后稍退了一步,恭敬道:“在下商贾之人,配不得小姐。”
“你如何配不得我了?”女子抬眸,眼眶泛红,急急地抢了话去:“你认为你差了,可天下之熙熙攘攘,皆为利而往来。商贾身份在我看来,并不是劳什子卑贱的地位。况且知公子习得武艺,习武之人,莫不是更重情义么?”
女子已是伤心,堪堪向着他走了几步。她字字迟缓,这皆是从她心里头掏出来来的!由心而发,是伤,甚者痛。
当初一面之缘,此后却情根深种。
“小姐——”面对女子缓缓而来的步伐,男子一步一步后退,终是抱拳,扬朱袂而以单膝跪地:“小姐先将在下的话听完再说。在下已成婚,拙荆乃青梅竹马。小姐所言极是,习武之人重情重义,为此,不得不负小姐心意。说到底,与小姐一面之缘,小姐理当寻觅金龟婿,忘了我这一介商贾粗人罢。”
这,一语成谶。
语落,他转身离开。
女子呆愣着半晌,青梅,竹马。
好一个青梅竹马,她是真真的,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痴痴想着情郎,盼着终有一日他大轿迎她回家。
因为,她是倔强倨傲的。
她轻笑,喃喃自语:
“忘,如何忘,还未教我呢,那么快就走了。”
“金龟婿,何处寻觅,早些年有,这几年怕是没了。惜了,未能遂你心愿。”
“重情重义,好一个重情重义。”
与君,共饮青梅酒,共骑木竹马。女子想着,她与她,无非差了这青梅竹马。
无能与君,便独饮独骑;无能饮青梅酒,便采杏酿制;无能骑竹马,嚱,这奈何得了了。
这杏呀,因春而发,春尽而逝。
这酒呀,因悲欢而饮,醉过而醒。
这女子呀,初春相见而埋情种,暮春再见而断心肠。
《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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