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蔚风
一 永失所爱
它还那么小啊。
它那么软那么热乎，它那么白净。它来到这个世界才不到两个月啊。它还没断奶就被带回家。每天给它喂奶，洗澡，每天抱起它放在手心玩。
它还那么小啊。
曾经看了忍不住笑的照片和视频，现在却只会泪落。我的小小的豆豆。
豆豆· 摄于2018年夏
二 初来乍到
我不是独生子女。九岁时妹妹的降临，使我饱受父母爱的缺失之苦，我曾一度恨极了那个与我有着血缘之亲的小孩儿。 眨眼我高中毕业了，即将离开江南，一路北上至北京去读大学。我竟有不舍。 高三下时，妹妹总说想养一条小狗，爸妈不同意，我更是反对。只因我小时候也那么渴望有一条小狗陪伴我，可父母经过软磨硬泡后还是不为所动。我私心地，也不想让妹妹有小狗，那使我感到不公平。
高考结束了。她还是吵吵嚷嚷着要小狗。小孩子嘛，可能是没有缘由的但又十分强烈的喜欢与热望，可能是白日里父母上班、姐姐上学，她一个人待在家里那样的百无聊赖。我想象着她的孤独与寂寞，竟感到同情与怜惜。 我说，那就养吧，姐姐给你去找。
我加上了领养小狗的QQ群，在里面我看到了她想要的样子: 刚出生的，白皮毛的，柔顺的小奶狗。 我问对方有没有更多照片。 她给我发了视频: 那刚生下一窝小崽的母狗倦怠地伏在小棚里，身边一群小狗围着她吱吱呀呀地抢奶喝。 有一只被远远地挤在外面，两条后腿叉开在地上(想来是还没有力气站立)，眼睛紧闭，无助地叫唤着。
那样的孤立无援。我想到了多年前的我自己，又想到了现在的妹妹。 我说，就这只吧，请您帮忙照看几天，等他不吃奶了我们就来抱走。
妹妹高兴坏了。她和爸爸说，我们现在就去抱来吧！他太可爱了! 可是他毕竟太小了。 苦苦熬了一周，妹妹终于还是忍不住早早把他抱回家了。 可他还没睁开眼睛啊，他也还没断奶啊。 妹妹说，不要紧，我拿我的零花钱给他买奶粉喝，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那样的坚定。
我提议起一个名字。 她说叫小白，我说太俗了。她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好久，说，叫逗逗吧，你看他那么逗——他走不稳路，走几步就会翻滚，露出粉粉的小肚皮，同时发出猫一般细细的叫声，确实很逗人乐。我说写起来太复杂啦，要不然叫豆豆吧，豆子的豆，你看他小小圆圆的一颗，不像豆子吗？ 自此，他有了他的名字，有了两个照顾他的小主人。
妹妹给豆豆做了小窝，其实也就是去了顶然后开了一个小洞的纸箱子，下面铺一层软绒布。 还没睁开眼睛的小豆豆，每天吃完奶就安安静静睡地在窝里，有时候也尿在窝里......虽然极舍不得打他，但为了从小教育好他，爸爸还是建议在豆豆尿在窝里后教训他一下。 后来，豆豆果然会自己迈着小短腿走出窝里出来尿尿了。
每天早上，我们一家被他咿咿呀呀的啼哭声吵醒，当睡意朦胧的妹妹把奶嘴塞进嗷嗷待哺的豆豆的嘴里时，他才消停。喝饱了，他的肚皮会肉眼可见地变大，变得圆滚滚。他似乎迫切地熟悉周遭环境——尽管还未睁开双眼——他笨拙地钻到鞋架下，笨拙地迈着小短腿爬上门槛，笨拙地爬到桌脚旁蜷缩成小小一团。
图为妹妹早起给豆豆喂奶
那时候，每天五点被他吵醒，然后慌忙起床泡奶喂奶，生怕饿坏了那小小的家伙；每天十一点睡前喂最后一次奶，然后小心翼翼把他放回纸盒睡觉；白天他无数次地叫唤着要喝奶，我和妹妹轮番上阵照顾他；每隔一两天给他洗一个香香的澡，用柔软的布擦净后再用吹风机吹干，干爽的他令人爱不释手，就把他捧在手心里逗玩。那么小，那么柔软，那么娇弱，那么惹人怜爱。然后突然一泡尿尿在了手心......
三 竟成永诀
2018年七月，我收到了来自北京的录取通知书。2018年八月三十一，我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出家门。豆豆在不久前刚刚睁开眼睛，乌黑，湿润，明亮。他摇晃着小尾巴，又跑又滚地一路送我，白白的肥肥的肚皮上沾满了灰。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在浙江这座小镇的家，看了一眼那眨着懵懂大眼睛目送我的豆豆。终于，我提了一下背包，下定决心跨出家门。再见，爸。再见，妈。再见，妹妹。再见，豆豆。可我没料到，这一眼，竟成永诀。
"给我拍一个豆豆的视频吧，我想他了。" "姐姐，豆豆死了。""......"
"豆豆躲到妈妈的电瓶车下面玩，妈妈没看见，开车的时候轧到他了......姐姐，爸爸说豆豆不行了，就把他送走了......姐姐，我好想豆豆......" 电话一头是抽噎，另一头是死一般的沉寂。
垂死的他，被送到哪去了？
幼小的他，独自在夜里面对黑暗、寒冷和痛楚。
柔软的他，一点点变得僵硬......
那明亮的大眼睛，一点点变得黯淡和空洞......
呜呼! 我永失所爱!
图为刚刚给豆豆洗完澡
那可爱的小生灵哦! 我再也不能看到你摸到你! Only if he is still there!
四 匆匆过客
"姐姐，我同学家的大狗生了一窝小狗。她知道我家豆豆没了，就送了我一只小狗。"
"姐姐，你看墩墩。他是棕色的卷毛，特别淘气，把家里的鞋子叼着乱跑。"
"姐姐，今天妈妈打墩墩了，因为他太会捣乱了。"
......
这只棕色小狗的到来，让妹妹再度有了叽叽喳喳的劲头，差点让我以为，她忘却了失去豆豆的沉痛。
豆豆，墩墩。一音之差。墩墩的身上也许背负着妹妹对豆豆的追念。
她总是在电话那头和我描述墩墩的样子，描述他做的蠢事，描述她的兴奋和爸妈的不满。
终于，在某一天墩墩用尖利的小爪子划伤妹妹的手以后，她本想隐瞒，可是伤口却被妈妈发现。妹妹被带去医院打疫苗，与此同时，墩墩被送回同学家。
身在北京忙于学习的我缺席了这一段经历。我不了解故事的曲折，只能靠他们的叙述慢慢拼凑。
2019年一月，我结束一学期的学习回到家中。某天和妹妹对坐时，翻手机的我看到豆豆的照片，便拿给对面的她看。沉默。平日多话的她竟一声不吭。我抬头一看，她竟已满面泪水。
"姐姐，我想豆豆了。"
"我也想他了。你看，这是我暑假拍的照片，他多可爱啊。对了，墩墩怎么样了？"不忍心看她的眼泪，我岔开话题。
"墩墩被送回去以后，我同学家的房东阿姨看不惯他，经常打他。有一回我同学看到，房东把墩墩从二楼摔下来! 太可恶了!这个房东就是个坏人!"
"还有这种事?! 可怜的墩墩啊。那你同学有没有找房东阿姨算账?"
"她跟她爸妈说了，然后他们一起去问房东。结果那个房东说，'切，不就是一条狗吗!' 太可恶了! 豆豆，哦不，墩墩摔下来以后还好没死，但是他撑了没几天就......"
更多的泪水。更多的伤心。更久远的记忆和更昏暗痛心的时光。
我们一起陷入沉默。
五 "我还想要养一条小狗"
"妈妈，我还想要养一条小狗。"
"上次被抓伤，你还去医院了，你忘了吗?!" 妈妈很生气。
"别养了，弄得家里乱七八糟的。"爸爸劝道。
"姐姐，豆豆和墩墩死了，爸爸妈妈都不伤心，他们也觉得只是一条狗而已......"
"别管他们，大人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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