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臻华 文
听说王酒鬼死了,我大吃一惊。尽管每每听熟人聊起,都说他早晚会喝死,但多半是一句玩笑话。酒鬼喝醉是常有的,但喝死倒不常见。王酒鬼多年酗酒成性,终于把自己喝到地府去了。听说是咽喉癌,白酒把咽喉都烧坏了,最后连进食都没法了,可怜他白花苍苍的老娘,本指望他养老送终,倒先送他上路了。
王酒鬼是我在火电厂的老同事,矮墩墩的,两只眼睛很大,像牛眼,眼白多,无神。以好喝酒得名。他的酒量并不好,两杯水酒就醉的角色,但他好喝,把酒当水喝。据他自己所说,晚上睡前要喝两碗,半夜起来解手,也要喝一碗。早晨起来,第一件事也是找酒喝。后来,大家都叫他“王酒鬼”,他 的大名倒给忘记了。
那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一家新筹建的县级火电厂,厂里百分之九十是新招的青年工人,我们都是刚刚参加工作,他是锅炉工,当班长,我是电气值班员,我们同一个值。上班以三班轮值,早班,中班,晚班,每个班8小时。下班后青工们喝酒、打牌、吃夜宵、看电影。
王酒鬼别的爱好没有,只爱喝两口,如果我们上白班,他总是一身酒气来接班。碰到厂长来巡检,骂他一顿,他低头侧耳梗脖,说:“这锅炉烧好还不和咱自家的柴火灶一样,我懂它脾气,厂长您把心放肚子里。”厂长也无奈,只好由他。
不过,他值班确实很认真,但故障停机还是常常有。当时的设备并不先进,锅炉是淘汰货,一个操作不慎,输进去的煤就在炉膛里全部结成煤焦,红彤彤,像石头一样硬,温度高达1000多度。而当时县城的电力供应主要依赖火电厂供电,一旦停电,催电的电话会接到我们手软,那些工厂、学校、政府部门、医院,有央求的,有命令的,有喝斥的。总之一句话:赶紧把锅灶再烧起来,让发电机再转动起来,让电灯亮起来。
这时候,厂长、副厂长全来到厂房临阵指挥。除了电气班留下一个人接电话,其余的全部到锅炉班帮忙,女工吊点火用的木炭、清煤灰,男工轮着进炉膛打煤焦,把工作服、工作帽用水浸湿,然后从小炉门钻进去(只能容一个人趴着钻进去),用铁锤把煤山一点点敲下来,然后从炉门往外运。这么高的温度,人只能在炉膛内呆几分钟,最多十分钟,然后立即钻出来,换另一个人进去。这么高的温度,就跟太上老君 的炼丹炉似的,看着就怕。
往往这时候,王酒鬼总是第一个往里面钻,别看他矮墩墩,倒有一股蛮力,总要在炉膛内呆到支持不住了才钻出来歇会儿,又接着往里钻,有几次硬是差点晕过去,连厂长都说他是条汉子,酒没有白喝,有酒品,有酒风。听了这话,他就特高兴。到了年底,他的奖金总是最高,“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总少不了他。他说话也是大刺刺的,也难怪,厂里年前职工大聚餐,连厂长都亲自来敬他的酒。他自然喝高了,烂醉如泥。
2004,国家实行电力体制改革,高耗能小火电全部要关停,职工一部分安置,一部分买断下岗。耗费了我们的大好青春的火电厂在县域经济的发展上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退出了历史舞台。我被安置成了县供电公司一员,王酒鬼选择了买断下岗。对了,他除了锅炉烧得好,还是一个电焊好手,挣碗饭吃应该不成问题。
尽管不在同一个单位了 ,我们还是常常在路上遇到,因为我父母家和他家是邻居。我也常常从母亲那里听到他的消息。母亲说因为他常常喝醉酒,两夫妻两天一打,三天一吵。尽管他的电焊技术高,可他做事时也带瓶酒,后来人家老板就不请他了,他就这里打打零工,那里打打零工。
有一次,我在程家三岔路口遇到他,那里有一个酒作坊,他在打酒喝。我们聊了几句,好像生活很不得意。
再后来,母亲告诉我,王酒鬼喝醉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挣的钱全扔到酒里了。他老婆一气之下,带 女儿回娘家,再不肯回来。说他早晚得喝死,喝死他算了!
这是他下岗的第十三个年头,他终于把自己给喝死了。如果当初他不下岗,不这么好酒,我应该还会在路上遇到他吧?
附:我们当年的厂房已由房地产商开发建成高楼大厦了,永丰的县城和乡村,当年的点点灯光,是王酒鬼们当年如歌的青春和挥洒的汗水,他们也是一代电力人。仅以此篇献给我亲爱的兄弟姐妹们,致我们和电有关的青春。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4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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