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栈道遐思

一步，两步，麻石板铺就的古栈道依然在茅草浸缘中延伸；

小岭，大岭，眼前仍是树枝摇曳的天空和形态各异的山峰。

为了寻访古栈道，我们爬上了枞阳县周潭镇施湾的古楼山；为了真切地感受历史，我们不顾春日的寒意，赤足行走在古栈道上。那一双赤足与都市时氅衣裳的滑稽组合，使我们相互戏谑了好久，好久。

然而，走着走着，戏谑逐渐少了，代之的是脚板与麻石板撞击声衬托出的空寂与幽静，仿佛使人走进了历史的时光隧道。我们真切地看到了两三个世纪前的那位无为姑娘，也应该说是老桐城东乡的小媳妇带领众乡亲挥汗如雨铺设栈道的身影。

从向导的介绍中，我们知道了，这位东乡的小媳妇原是无为县一位富家的美少女，嫁到地处枫沙湖畔的东乡。从此，就被这座横亘在无为与老桐城东乡的大别山余脉——古楼山阻隔。每每辗转数百里回到娘家，都要跟父母痛哭一场。父母悯其旅途劳顿之苦，特地出巨资让她在这古楼山上修起了一条麻石板的平平实实的栈道。从此，这古楼山上就飘起了一道无为与老桐城东乡紧密联系的纽带。

站在高高的古楼山的大岭上，我们望着无为县境，人烟稠密，一如东乡；望着这飘悠在崇山峻岭中的古栈道，不禁感叹，当年这条古栈道上飘过多少人世间的烟云、走过多少匆匆过客呀！又有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演绎着历史的沧桑和世态的炎凉啊！这些故事中，又有哪一件哪一桩像这位美少女俊媳妇的逸事鲜活生动呢？尽管，这修栈道的动因并不怎么伟大——从向导的话语中，我们也感觉到。但这惠泽了古楼山两边的百姓达两三个世纪之久的古栈道，又岂能用一个普通的词形容得了呢？

今天，我们在这古栈道上走着，愈发感到，所谓历史，就是当初和现在都看起来十分渺小，也就是不伟大的事情中延伸而来，延伸而去的。熠熠生辉的，恰恰是那些已经溶化在百姓的血液里，镌刻在百姓的记忆里，流传在百姓的话语中的平凡事例——是谓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吧！历史就是这样的怪！

当然，我们也不可否认，在今天，古栈道确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了，连贩夫走卒也很少涉足了。我们在古栈道上走着喧闹着，空旷的山谷中回响的只有我们的声音和足音。古栈道只和当初一样，在我们的眼前飘悠，在崇山峻岭中飘忽，由四季演绎着风花雪月，由岁月变幻着白云苍狗，坦承着人们给予的寂寞和喧闹，由人们评说着平凡与伟大。它只一如既往，平平实实。

沿着这平凡平实的古栈道，我们回到了它的尽头——准提庵。这准提庵断乎是美妙所在——背倚古楼山，两边伸出青翠的小山岗，势如相拥；一条淙淙作响的溪流从庵边流过，直奔烟波浩淼的枫沙湖，支持着湖上的片片白帆，荡漾着秀美的枫林夕照。这大概就是民间所说的好风水吧！从僧人们的介绍中，我们知道了戴安澜将军的蒙学就是在庵里就读的；从乡人们骄傲的言谈中，我们感到，就是这好山好水孕育了戴将军的伟大和灵气。

相比于那位同样是无为人的美少妇，戴将军无疑是伟大的。他在中缅战场上建立的旷世奇勋以及壮烈殉国的冲天浩气，连雄才大略的毛泽东都赋诗相赞：

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采薇。

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罴威。

浴血东瓜守，驱倭棠吉归。

沙场竟殒命，壮志也无违。

在国共两党多如群星的将领中，能得毛泽东如此赋诗相赞的，在共产党方面，也只有一个彭德怀了。

我知道，戴将军是深情地眷恋着祖国的，受伤后，他嘱咐部下，死后抬也要把他抬回祖国。我不知道，戴将军在弥留之际，是否已经把祖国与他走过的这悠悠古栈道和美丽的枫林夕照叠化在一起了？但我坚信，一定是这样的。

或许，这是一个好日子，那些古栈道叙说着的伟大与平凡的历史，在准提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和缭绕的香雾中渐渐淡化而去了。从乡人们的言谈中，我们分明感到，他们始终为自己有一条古栈道而自豪着；更为这古栈道上曾经走过的美少女俊媳妇和戴将军而骄傲着。我们心中不禁涌出这样的诗句“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我们都要成为历史，正如古栈道一样；当我们都成为历史时，别人又怎样评价我们呢？同行中有人似发问似感叹。这时，天空下起了大雪，越下越大，枫沙湖上顿时扯起了雪白的帘幕，天地一片朦胧，恍如盘古时混沌初开；回首古栈道，已被大雪勾勒得斗折蛇形，明灭可见。庵前的人群顿作鸟兽散。这大约是春季的最后一场大雪了，我们谁也顾不上那关于历史的答案了，匆匆踏上归程——下雪了，天气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