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茉莉第十五章

作者: MollyYa | 来源:发表于2020-03-05 16:18 被阅读0次

    常太太未说完话的嘴,依然微张着,不知如何说下去。

    “哦~我大概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让所有人都厌恶的了,大概就是从夺来这个名字开始吧。”我回忆着那段时光,本是最美,可也是最阴暗的时光。

    “爸妈的离婚,是在我12岁,那年我上六年级,跟了我爸,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性格很是调皮,经常和别人打架,成绩也不好。初二那年,我爸给我带回了一个小妈,那个女人其实对我挺好的,看得出来爸爸也很喜欢她,可偏偏这个小妈还带来了一个妹妹,就是鸢尾。鸢尾比我小三岁,那时还上五年级,长得漂亮,性格乖巧,爸妈的注意力一下就转移到了鸢尾身上,每次家里来长辈,他们都是夸奖鸢尾如何懂事,如何学习好,对于我,他们总是了了介绍,所以我好讨厌鸢尾,可她却很黏我,即使我抢她的玩具,撕她的作业本,她也不会去告状,她总是说,姐姐,这个你喜欢就拿去,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不要。你说,这让我怎么讨厌她。”

    常太太倒了杯温水来,轻抚着我的背。

    “因为鸢尾的退让,让我感觉我在家里的地位又重要了起来,爸妈对我的关怀也多了很多,从高中开始,我们一家子,才真的是幸福的一家子,这样看起来很是美好的样子只维持了一年,我高二时,小妈怀了宝宝,得知是个女孩儿的那天,爸爸开心的在饭桌上说,宝宝的名字叫茉莉。茉莉,鸢尾,原来他们才是一家子。”

    “从那天起,我不再和他们有过多的来往,可同在屋檐下,每次看到他们在一起笑的时候,我就恨不得杀了他们,那天晚上,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若是小妈肚子里的孩子不出生,是不是我就可以改名叫茉莉,加入到这个家庭里来,那时的我从未发觉这个想法的可怕性,还沾沾自喜的筹划着,那时小妈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我知道流产肯定会疼,但没想到小妈竟然晕了过去,并送进了抢救室。我站在抢救室外才反应过来,我的那个“不小心”,酿成了大错。流产计划成功了,小妈却不再说话,也不常笑了,全家人的氛围也都低沉了下来,后来,小妈得了抑郁症,谁说话也不理,屋子也不出,爸爸在家急的团团转,鸢尾每天抱着小妈哭,只有我,只有知道真相的我,躲的他们远远的,我害怕他们知道真相后的反应和神态,害怕面对自己心中的恶魔,害怕这个家真的与我无关。”

    “可笑的是,睡觉的时候说梦话,说出了真相,还好巧不巧的那天,鸢尾半夜睡不着,跑来了我的房间,怕吵醒我,连灯都没开,就躺在了我身边,那一晚,算是一条分割线,我的生活,我的家人,我的一切,全都和这个家分开了。得知真相的小妈,抑郁症加重,去年的时候去世了,鸢尾也从此恨我入骨,我爸就更别提了,虽没打骂我,可也再没管过我,考上大学后,我就识趣的从家里搬了出来,直到现在。”

    “这些事,你妈妈知道吗?”常太太说。

    “我不知道,自从她离开就换了号码,我联系不上她,爸爸大概也没有联系吧。”关于妈妈的样子,我脑海中的样子越来越模糊,这也是我很少想起她的原因,我怕我越想,就越想不清楚她的样子,我不想就这样看不清她。

    常太太轻搂着我的肩膀:“孩子,我们没有办法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让你忘掉这些过往,你若想去弥补,那就去,但别太委屈了自己。纵然有太多的不是,你终可为自己自私。”

    常太太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看着窗外,我也看去,是那颗老槐树,树枝上的嫩叶已经快有长成的趋势,这棵树又要绿了。

    临时走,我去和槐树下的杨伯道别。

    “杨伯,我要走了,您……您多保重。”面对杨伯,我还是有些拘谨。

    “恩,走吧。”杨伯点点头,应准了。

    我抬头看着这颗树,来这里这么久,我竟从未摸过它,我抬手,顺着树干上的沟壑,顺势而下,树皮的干涩让手指的触觉更加敏感,这树的古老,这树的承载,这树的矗立,再也与我无关了。

    “不害怕了?”杨伯问。

    我低头未语,对这树的害怕程度,远不如对外面世界的程度。

    “我也害怕它。”杨伯抬头看着树。

    我不解的看向杨伯,却发现他的目光一直顺着树向上而走,停在树冠最低矮的那层树叶上,横向扫视着。

    “我以为,我每天挨着它就会消除这份恐惧,可谁知到现在还是噩梦不断,有时我就想啊,是不是我吊死在这里,就不会这么害怕了。”

    “杨伯。”‘吊死’这个词,实在太过刺耳。

    杨伯抿着嘴摇摇头,收回了视线,冲我摆摆手:“走吧。”

    我没再多说,转身走向镇口,这里的思念,我越是不舍,就越是浓烈,我压制着这份情感,它决不能成为我面对外面的阻碍,一头未回,到了车站。车窗里的风景开始不断的更新,变换,退后,这便是过往,总会被时间和速度刷新个遍。

    车上,我和鸢尾不坐在一起,我们的票都是各自买各自的,谁也不说要当主动的那个,这份试好对于我们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心里的一个坎,不过也好,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没有那么多的乱七八糟。

    下了飞机,呼吸到了不一样的空气,才觉得这里的一切我还是恐惧的,我能感觉出我的心在加速跳动,脚轻飘飘的,像是一用力踮起脚尖,自己就能飞起来一般,手中的车票已经被攥的变形,我强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似正常,却还是被鸢尾看了个透。

    “你现在这个样子,像极了当初我妈刚发病的时候。”

    我回头遇上这双冷漠的眼睛,鸢尾走过,打了车回了家。我识趣的找了一家离报社近的酒店,临时将行李放了进去。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只是别把自己的计划打乱,生活,工作,爸爸,这次,我一样都不想落下。

    放下行李,就来到了医院。鸢尾早已在门口等我,纤细的身体,怕是最近为爸爸的事操劳了不少。

    “走吧。”我走近她。

    她见是我,直径转身走在前面带路,我跟在她身后,进入大堂,转角等电梯,上了四楼,护士台的斜对面就是爸爸的屋子,屋内有三个床,靠门的这家是一对老夫妇,男人在床上半眯着眼,女人坐在床边翘着腿看着电视,见我们进来,女人朝我们笑了笑,鸢尾熟识的点了点头;中间的床空着,但一旁的柜子上满是水果和装有东西的塑料袋,床上的被子半掀开,枕头的纹路也凌乱不堪,大概是出去了吧;爸爸的床在最里面,挨着窗户,他穿着病号服,被子盖得整整齐齐,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微长着嘴,睡着了。

    鸢尾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输液瓶里的药物快要输完了,小步慢跑着出了屋,不一会儿,护士就进了屋,换了液。

    鸢尾跟着换液的护士走到了门外,我悄悄跟了出去。

    “请问,病人怎么样,这几天都还好吧。”

    “还好,没有什么大事。”护士说。

    我和鸢尾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还是要抓紧找肾源,不及时换肾的话,后期很难说。”

    护士走后,鸢尾转身遇上我,她的眼神还没有从无望中走出,怎么是无望呢?不是还有我嘛。

    “我需要做什么吗?验血还是……”

    “先去看看爸爸吧。”

    与着急的我不同,鸢尾反而平静的很。

    我随鸢尾回了病房,爸还睡着,鸢尾将输液频率调慢了:“爸总是闲麻烦,每次输液都会调的特别快,但这样爸的手会很凉,有时还会疼,所以一定要时刻检查他输液的速度。”鸢尾看着我的眼睛,无光,像是被时间磨没了一样:“陈沁冉,这几天公司有事我估计要加几天班,你来照顾爸。”

     “好。”我像接任务一样,接下这个本就该由我来完成的任务。

    “关于换肾的检查,明天你去护士台问一下就知道流程了,要记得等爸输上液再走,给他倒好热水,再削个苹果,然后拜托大家帮忙照顾一下,一定要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免得爸这有事,他们找不到你。”

    “好,我知道了。”

    这医院,爸怕是住了有一段时间了,鸢尾这时才来找我,也是再没有办法了吧,我看着为爸爸捂着手的鸢尾,她这个女儿,确实比我尽职的多。

    “鸢尾。”爸爸这才醒来,干涩的叫出离他最近的名字。

    “怎么又输着液睡着了。”鸢尾的声音既温柔,又低沉。

    爸爸看了看上方的输液瓶,眯着眼睛:“还好你来的及时。”

    鸢尾笑笑没说什么。

    爸的眼光终于落在了我的身上,眯着的眼睛也恢复了往常样,这样的转变,看在我眼里,记在我心里。

    “爸,我回来了。”我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爸爸收回眼光,出了口长气,像是自顾自的说:“回来好,回来好。”

    “爸,我公司有事,所以今晚要她在这边照顾您,那边的事一完,我马上回来。”

    “去忙吧。”

    鸢尾把爸爸的手放进被子里,起身看了我一眼,便出了门,那一眼我本以为会带着些话的,可她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走了,让我觉得这个离开,也太过仓促了些。

    我找了个凳子,做了下来,爸的脸保持着鸢尾走时的模样——歪向另一边,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输液瓶里的药还有很多,便拿出手机,想着给总监报个信。

    “在那边过的好吗?”爸爸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怎么了。”爸爸看出了我的异样。

    “没事。”我收起手机。

    “上次回来,就见你瘦了不少。”爸爸看着电视说到。

    “需要抬高一下吗?”爸爸看电视的视角不是很舒服。

    “恩。”

    我起身摇起床头,扶着爸爸,靠在枕头上,爸有点沉,除了我的帮忙,爸爸自己也用力不少,他喘着粗气靠在枕头上。

    “喝水吗?”爸刚醒的时候,我就觉出了他嗓子的干哑。

    爸爸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他还是那么不爱喝水。

    我找好杯子,晃了晃暖壶,发现水不多了。

    “爸,我去趟水房。”

    “恩,出门左拐到头就是。”

    我微点头出了门,刚出门就听见里面问:“这也是你闺女?”

    “恩,大女儿。”爸爸的声音。

    “真有福气,两个闺女轮流伺候你。”

    “咳~”爸爸面对同病房的打趣,笑了笑。

    我打水回来时,爸爸旁边床铺上的人回来了,一个同爸爸岁数差不多的男人,正和爸爸两人聊的正欢,见我来了便问:“老陈,这谁呀。”

    “我大女儿。”

    “叔。”我趁机叫了人。

    “诶。”叔叔答应的很干脆:“行啊你,两个姑娘轮流伺候你,你可真有福气啊。”

    “咳~就那样。”爸爸还不好意思上了。

    我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晾着,重新坐在凳子上,看刚来的短信。

    ‘下个星期一来一趟公司吧。’总监的回复。

    ‘恩。’我回。

    临床的大叔很是健谈的样子,和老爸两人一聊起来就没个完,而他口中的那个‘大女儿’,也成为我这次回来收获的第一个感动。

    在医院吃完晚饭,扶着爸爸在医院的楼下转转,风吹的越来越柔和,绿芽也长成了叶的形状。

    “这次回来,还回去吗?”爸爸问。

    “您希望我回去吗?”脱口而出的话连我都吓了一跳,这样让双方都无法收场的话,我怎能就这样吐出。

    我看出爸爸的尴尬,咽了咽口水,打算岔开话题。

    “我希望你留下来。”爸爸的话说的深沉,可又温暖。

    我竟一下被眼泪弄得说不出话。

    “沁冉,我让你留下来,不是说我现在需要你。家里发生的一切,我都有责任,之前的事是爸爸软弱,是爸爸在逃避,也是我的错,才酿成了家里这般模样,沁冉,我嘴里说着让你留下,其实更愿意尊重你的意见,我一个老头子了,怎么过都行,你不一样,你应该有个你喜欢的人生,过舒服的日子,别被之前的不好牵绊了。”

    我擦着眼泪,想到的竟是当初我恨他的那个模样,我恨他找了小妈,我恨他有了新的宝贝,我恨他没有给我一个完整家,连现在也没有。

    “我这次本来就是要回来的,我的工作在这,我的家在这,我不回这儿,回哪儿。”

    爸爸的手盖住了我的手,轻拍着,欣慰的像是自己的坏孩子终于考了100分:“那……回家住吧。”

    我摇摇头:“我已经找到住处了,那不错,离家不远的。”

    爸爸还想张口。

    “我不会再避开您,会来常看您的。”我承诺着,他这才安心的收回了要说的话。

    送爸爸回去休息后,我回了旅店,拿出手机来找离家最近的二手房,收藏了不少个房源,因为时间的关系,想着还是明天再联系的好,折腾了一天,也该睡了。

    这时,手机的视频提示音响了起来。我看向手机,是百盏,抬头又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11点。

     “茉莉姐。”刚接视频,就看到百盏一副愁容。

     “怎么了这是。”我坐在床边。

     “我们今天聚会了。”百盏的眼睛红红的。

     原来是舍不得。

     “我再也唱不了戏了。”百盏哭了出来。

     “唱戏?”我不解。

     “一定是以为我舍不得这帮同学吧。”百盏哭着笑了出来:“我明白有些人走在你的时光里,只是在充盈你的记忆,既然是记忆就注定会有人留下,有人离开,留下的人叫家人,离开的人叫记忆,我会珍藏这份记忆的。”

     “那戏?”

     “这几天,除了在弄论文,身边的朋友都是去面试工作了。”百盏吸了吸鼻子,看他身后的背景,应该是在外面的台阶上:“我特好一哥们儿,他是弹电子琴的,在我们这一酒吧打零工,他弹得其实一点也不好,但就是喜欢的不得了,为了买架琴还啃了两个月的馒头,买完就天天在宿舍吵我们。”百盏回忆着笑着:“可我知道,他是真喜欢,跟我喜欢戏一样。”百盏说不下去了,趴在手臂里迟迟不肯抬起头。

     “百盏。”我轻轻的叫了声他的名字,心里早就扭成了疙瘩。

     “茉莉姐,我不知道该跟谁说。”百盏抬起头擦了擦眼泪:“我知道唱戏没前途,想成个角儿,哪那么容易。可人总得有个念想吧,那我怎么就放不下这念想呢,怎么就这么不甘心就放下呢。”

     “百盏。”叫出声,才明白我的嗓子已经哑了:“你听茉莉姐说,向现实低头这件事不是‘不得已’,也不是‘苦中作乐’,是在找为梦想买单的票子,把梦想当成工作,等于在一个至高点上,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跌落,把梦想当娱乐,你是在一条平稳的路上,自己种花引碟。”

     “可我怕我忘了,我一忙,就忘了呢,时间就那么多,哪有赚的完的票子。”百盏调整了心情:“谢谢茉莉姐,我知道我要做什么,时间不早了,休息吧,等我回去,再给你带特产。”

     还没等我开口,百盏那边就关了视频,我这才细细的回想起我刚刚说的话,还没反应过来,百盏的‘晚安’已经发来,我没回,因为急躁不安的我实在不知道刚刚的那段话会不会改变百盏什么,我是不是说错了,在坚持梦想和面对现实之间,我居然偏向于面对现实,百盏还年轻啊,怎么能放弃梦想呢?可是大叔……可是百盏以后的路……

     我不断的把生活工作中的难题从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回忆,像是一遍一遍的在印证面对现实的肯定性,我想我还是不适合在交往中做一个提案者。

     “百盏,我不是在劝你放弃梦想,人活这一辈子,要是没个梦想抻着,那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我只是希望在梦想面前,你的样子至少应该是骄傲的,我没什么梦想,所以也没资格劝你放弃梦想,只能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有尊严、有活气的人。我支持你唱戏,即使大叔不支持、即使唱戏不赚钱,我也是支持你的。百盏,想唱就去唱,带着对生活满意的态度去唱,带着茉莉姐的支持去唱,带着心里那点不甘心去唱,去唱。”

    茉莉,见字如晤

     你最近过的怎么样,看你信的内容,好像有些不太好,以至于你将自己的行为竟归为了“罪恶”,抛去行为不谈,能意识到“罪恶”这个词的人,就不会太坏。

    茉莉,每个人的灵魂都不尽完美,更是没有一个人是没有做过坏事的,你能够反思自己,已然不错,有些事无法挽回,那就带着后悔去尽量弥补吧,不管是弥补他人,还是弥补自己,又或是弥补生活。人人都活的不容易。

    说些不那么沉重的事。你的城市,我年轻的时候是去过的,还记得,那是个冬天,天上下着雪,火车站附近有个卖馅饼的大姨,我俩聊的挺投缘,最后还免了我的粥钱,我那时就觉得,真暖和啊,雪再大,也冷不了人心。

    现在暖和了,心就更不冷了。

    方承焕

    2018年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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