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只猫,冬暖夏凉。
对,它是一只猫,而不是一台智能变频空调。
可是就在今天,它不见了。
和往常一样,下班之后我推开门,等待着它从房子的各个角落里嗖的一声跳到我的肩膀上,然后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蹭抵我的颈脖,那轻盈矫健的身姿,那毫无偏差的落点时常让我惊叹不已,我也不记得它是在什么时候养成得这个习惯。
总之,它很擅长,我很享受,这就够了。
直到我换完拖鞋,屋子里还是悄无声息一片死寂,我试着轻唤了几声“小闪”,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推开卧室的门,环顾一圈,也不见它的踪迹。
许是出去串门了吧,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毕竟在清晨送我出门之后,一整天的时间就算对猫而言,也是足够漫长而无聊得,所以偶尔它会在午后酣睡之后,“嗖”得一下从窗户越到外面的阳台上,再顺着墙沿快速地跳跃,不多时它就已经落在地面上了,起初我还很担心它的安危,后来见它总是游刃有余,连落地姿势都平稳而帅气,也就任由它去了。
从冰箱拿出一听可乐,眼角余光瞥见泛着橘黄光芒的箱灯,像极了我初见它时那盏路灯的模样。
那是几年前一个深秋的夜晚,秋意盎然万物萧索,连树叶都懒得跟树枝纠缠,直接落地,粗暴地铺满整条街道,鞋底踩在上面沙沙作响,像是小时候养的山蚕在啃食桑叶。不过是十点刚过,路边已经少有行人,卖水果的摊贩忙着张罗收拾准备回家。整个城市仿佛加了一层滤镜,灰蒙蒙地显得不太真实。
我刚下班,拧着打包的宵夜拖着疲惫的躯体慢步回家。街角路灯下的一只橘猫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很瘦小,在灯下自顾自地追逐着自己的影子,见我靠近蹲下来,它开始警惕,绷紧着身子做出随时逃走的准备。它甚至还朝我示威地喵喵了几声,奈何奶声奶气的实在是摆脱不了卖萌的嫌疑。
喂给它火腿肠的时候,它吃得小心翼翼,速度却很快,看样子也是饥肠辘辘。吃完了还不忘舔舔自己的小爪子,一副意犹未尽地模样。我摸摸它的头起身离开,走了几步,一回头,这个小家伙正不远不近的跟着我。我停它停,我走它走,亦步亦趋,保持着一个安全但是又不会跟丢的距离。直到我到了楼梯,它终于不再跟着,而是眼巴巴的瞅着我上楼,阴影之中我看不清它的脸,也不知道此刻它心中在作何感想。
直到进了屋子关上门,我的眼前还不时浮现它怯生生地蹲在楼梯口的模样,坦白说,我心有不忍,它还那么小,仿佛一阵风随时都可以把它吹走似的,饥寒交迫又无依无靠的该怎样熬过一个又一个深秋的夜晚呢。
等我再次下楼的时候,楼梯口空荡荡的,它已经不见了,倒是旁边的杂物堆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我打开手电一看,它正努力地把自己裹在一堆破旧的棉絮之中,露出眼睛瑟瑟发抖。见到是我,它喵喵的叫,虽然依旧奶声奶气,但是这次我却听出可怜的味道。
我抱起它叹口气,说:走吧,我们回家。
拉开易拉罐,带着冲劲的冰凉液体顺喉道而下,虽然已经是暮秋了,但是我还保留着喝冰可乐的习惯。作为猫科动物的小闪,在某次我喝可乐的时候眼巴巴地瞅着我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我摇摇头,它干脆跳到我的肩膀上,急促地叫,意图如此明显,我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当然,最后的结果我就不再描述了,以免破坏小闪在周围猫圈的光辉形象。
一直到天一点一滴地暗下来,暮色四合星垂低野,也不见它回来。我开始有点坐立不安,拿上手电披了件外套起身下楼。
在它平时经常嬉闹翻滚的那片草地上,我看到了小黑,那是一只通体黑亮的猫,只有眼睛是淡灰的琥珀色。平日里它和小闪最为要好,身为两只公猫,它们俩常常毫无节操地腻歪在一起,并对由此引来其他母猫幽怨加抗议之声充耳不闻,继续我行我素变本加厉,身为主人的我见此也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迁就纵容。
小黑见是我,快步地飞奔而来,对着我好一阵喵喵叫,声音急促似是带着某种询问,我知它意轻抚其头,转身,再度步入明暗交错的街道。
正是吃晚饭的时间,街道两旁挤满了各种做小吃的商贩,烟气腾腾好一番热闹的景象,往日里,饭后偶尔我会跟着小闪出来溜溜,别人溜狗,小闪溜我,嗯没毛病。因为它对周围的环境很熟悉,上窜下跳左右逢源,我便也不用带着脑子,信步由缰放松身心。在某段心情异常灰暗的时期,几乎每天晚上我都要跟小闪出去走走。人流熙熙攘攘,置身其中有种水滴汇入汪洋悄无声息又无力抗争地感觉,有种残酷的真实。
一阵寒风掠过,地面上的枯叶便翻着跟头滚向远方,我记起来已经有许久没有跟小闪一起出来遛弯了,起初它还会跳到阳台上冲我喵喵的叫,见我摇头摆手,它就一个箭步跳下去,自顾自的去逛了,说实话在那刻我无法想象一只猫独自遛弯的心理历程。
已经把平日里它爱去的地方都转了个遍,依然是没有任何踪迹可寻。倒是惊动了其他的一些流浪猫猫狗狗,在如水的夜色里它们挤在一起偎依取暖,眸子泛着惨白色的幽光。它们警惕得盯着我这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有些甚至发出咕噜咕噜腹诽似的驱逐之声,对此我深表歉意但又无可奈何。
小闪啊,你究竟跑哪儿去了?
回到家,呆坐了一个小时,实在是记不起来早上出门前小闪有何异样:和往常一样,作为铲屎官的我给它的小窝清扫干净加水加食,做这些的时候它就在我身边老气横秋地打转,一副“孺子可教待老夫来检阅成果”的既视感。等我收拾得差不多了,它便又钻进去躺下了,半眯着眼睛,一副精神萎靡准备睡回笼觉的模样,全然没有半分刚才那傲睨万物的态势。
换鞋、背上包、锁门,小闪我们傍晚见。
枕着忧虑睡下,在黑暗里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一起一伏的节奏像海浪连绵不绝地冲刷着沙滩,睡前我没有关窗,给它的猫舍里换水加粮。我想,指不定当我第二天一睁开眼,它就已经自己回来了,虽然它可能免不了遭受一顿斥责,不过我也只会点到为止装装样子罢了,即舍不得也无从下手。
风刮了一夜,半梦半醒间脸颊细细地痒,像极了是小闪在舔,当淡如炊烟的神识从九天归位后我悠悠醒来,环视四周,阳光斜射,微风撩起窗帘的薄纱在脸畔摩挲,屋子里依然空无一猫。
那么我的小闪究竟去哪儿了呢?首先排除掉被对面楼那只妖艳的小母猫勾搭走的可能性,虽然那只母猫在躁动的夏季里孜孜不倦地叫春了一个又一个晚上,那百转千折那峰回路转那如泣如诉那天雷勾地火的叫法让整条街道上的公猫都躁动不安跃跃欲试,偏偏我家小闪不为所动,我一度甚至怀疑它是不是因为和小黑厮混久了以至于性取向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
事实上并非如此,因为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偶尔我还是能感受到它内心无处安放地躁动和强烈地动物本能,但是呢那又如何,或许它也会趁我上班之际溜出去和别的母猫约会,但是迄今为止,它还没有出现过一次因为一己情欲而做出夜不归宿的事情来,在这件原则的事情上,我对小闪有着绝对的信心。
那么身为一只随处可见没有任何高贵血统的橘猫它也不太可能被有心之人偷走,更何况它那么灵活,要抓住它也并非一件易事。还记得有一次它在屋子里追逐一只顺着下水道管爬进来的老鼠,好家伙,那英姿飒爽、那风驰电掣、那身轻如燕、那干净利落让人对平时养尊处优疏于训练的它刮目相看。
从昨天我找寻它的结果来看,它的日常活动范围内也不太可能遭受如车祸之类的不测,那么它究竟去了哪里呢?我百思不得其解,遂打算贴一些寻猫启事张贴在平时它活动的区域,内容如下:
亲爱的X君,您好,见字如面,如果你在周围有幸见过一只不太年轻,左前爪大约有三分之一是黑色,毛发光亮一丝不苟(它对自己的形象要求很严格,每天要花大量的时间舔舐毛发),尾巴上却有一点秃毛(那是它年幼调皮碰翻了开水烫伤所致),叫声略微低沉擅长跳跃待人友善,尤其讨小朋友喜欢(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何)的橘猫,请务必拨打本启事落款上的电话,当面重金酬谢!
它叫小闪,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小伙伴,虽然它只是一只不能言语,品种也不高贵的平凡橘猫,但是它聪明伶俐,喜欢撒娇同时又很傲娇,时而黏人,时而高冷,冬暖夏凉,动静皆宜。习惯在你出门时跳到你的肩上用脑袋抵你的颈脖亲密告别。
我和它相处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近来我已逐渐发现它有日渐衰老的迹象,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彼此陪伴多久,但是我希望能陪它度过它最后的时光。虽然有时候我也气恼它的捣蛋破坏,但是每每华灯初上,窗外的高楼大厦亮起星星点点万家灯火的时候,我在书房里安静地看书,它总跳到我的腿上盘起来睡觉,夏天的时候温凉如玉,冬天的时候暖意四溢。它很喜欢我用手指轻轻地挠它的毛发,不出一会儿它总能很快地睡着,呼吸均匀就像是一个酣梦中的小婴儿。我不知道猫会不会做梦,如果会,那么梦里是我多一点还是可口的小鱼干多一点呢?
如果你也很喜欢它不打算把它再还给我的话,还请你好好善待它,它不喜欢吃猫粮,小鱼干才是它的最爱,如果它表现地很乖你不妨赏几条给它,它会很开心的,而你的心情也会受到感染也变得愉悦起来,这怎么看都是一件不会亏本的“生意”。
如果它惹你生气了,还请你也不要打它,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循循善诱才是好的方案,一般都能起到很好的效果,毕竟它也不是冥顽不灵知错不改的家伙。还有它对百合和萱草过敏,你可千万要注意防范。最后就是它害怕孤独,有时间的话请你多陪陪它,做游戏、聊聊天,挠痒痒或者什么都不做,就相互的陪伴着就行。对了,这还是一只喜欢遛弯的猫,想想,多酷啊。请一定要善待它!你将也得到它毫无保留地爱的回报。
联系人:金生
联系电话:183XXXXXXXX
全部贴完这些启事的时候夕阳已渐渐西斜,很快它就要掉到山的那一头了。回巢的鸦雀聒噪的飞过,我看着启事中小闪的照片,内心荒芜得像一处杳无人烟的戈漠。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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