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时的小孩子眼里,过年,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从清晨屋顶树木披上一层白纱、从穿上以前的旧棉袄、从角落里覆满灰的火盆重新燃起火焰,我就开始一次又一次地问大人还有好久才过年。“大人想用钱,娃儿想过年。”妈妈总是重复这句话。我不理解地嘀咕钱怎么能跟过年比。
终于,熬到了腊月,一家接着一家请大伯宰杀年猪。我捂着耳朵边躲边瞅看过一两次,挣扎尖叫、尖刀割断气管、鲜血汩汩流出、叫声由弱至微、断气。接下来是体力活,三四个爸爸辈的男性搬运年猪到事先准备的脱毛地。锅里的水烧至沸腾,在猪的腹腔充气,而后滚水松香脱毛,最后剖解。出于好奇,我站在大伯旁边,大伯给我指猪的心、肺、肝、胃、肾、膀胱等内脏。 我还观摩如何处理猪血、如何处理内脏。最后的成品是几箩筐按部位处理好的猪肉。分出新鲜的臀部肉送亲戚,其余的腌制,和自制的香肠一起熏成腊肉腊肠。
最让我期待新年的原因之一是云南的三伯一家要回来过年。爷爷闲下来总爱打开他的黑色手提包,让我陪他看三伯一家的照片,听他念三爸和哥哥写的信,一遍又一遍,那噙着泪花的笑颜永远不会被我遗忘。听到我的名字我特别激动,彼时虽年幼也会因被人记挂而动容。
终于,贴完对联,我和哥哥们都穿上了新衣服,兜里装满糖鼓鼓的。三十的午饭,在大伯家吃。我们和爷爷、大伯一家四口、三伯、大姑、二姑、再加上爷爷弟弟一家,就是三大桌和孩子们的一张小方桌。大伯是村里的厨师,各种厨具齐全,甜咸扣肉、龙眼、热菜、凉菜、汤品都不在话下。大伯的蒸蛋和虾米汤最让人叫绝,一人两大碗下肚,周身都暖和。大人们的饭桌总是闹哄哄的,我们也不明白大人为什么喜欢喝酒。等哥哥们敬完酒,我们就开始玩游戏。最搞笑的是“说反话”,用语法解释就是主宾替换。我说“我吃午饭”,下一个人要说“午饭吃我”。越往后大家就越不走正道,哥哥说“我拉屎”,表妹要说“屎拉我”。这时候大家都大笑起来或是捧腹或是拍大腿。
下午,按传统习俗,是该去烧认坟纸。一大路人,一家提着一个装着酒瓶、香蜡纸钱和鞭炮的大口袋。装有肉、米饭和水果的碗与酒杯一起躺在竹编筲箕里。在坟前,清理杂草枯叶,摆上碗倒上酒,插上点燃的香蜡,烧完纸钱,说些怀念与祈愿的话然后跪拜,最后点燃鞭炮。当然离开前要仔细察看避免枯叶被点燃。我们一座坟接着一座去看望爸爸伯伯们已故的祖上四辈。
晚饭前,在堂屋祭拜完祖先,家家户户的爆竹争先恐后地响起。爸爸点鞭炮时我的心情和看杀猪如出一辙———捂住耳朵又想看又要躲。吃完晚饭,大家围坐在火苗疯狂舞蹈的火堆旁,发完小孩子的压岁钱,开始一边嗑瓜子一边聊一年到头积蓄的话语,庄稼、牲畜、工作、生活、童年回忆、孩子的学业。三伯在军队的工作是大家最感兴趣的话题,读小学三年级的哥哥可以用英文从一数到一百,而贪玩的我学业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困得不行大家也不愿意去睡觉,一直熬到后半夜,俗称守岁。睡觉时爸爸说要把压岁钱放在枕头下面压着睡,我一直认为这个谐音梗是他胡诌的。
初一的早上,大家都是被爆竹声吵醒。一大早,大家出去去拾柴火,因为乡音平翘舌不分认为“柴”与“财”同音。早饭常是荷包蛋或汤圆。吃过早饭,我和哥哥们挨家挨户去邻里门前找没炸的火炮,揣兜里,回去放来玩或者拆开点火药堆看漂亮的火花。我们发明了多种火炮的玩法,点燃扔池塘里,发出的是闷响。扔鸡舍里,吓得鸡群魂飞魄散咯咯哒咯咯哒哀嚎好一阵。最恶趣味的是把火炮插在牛粪上面,点火嬉笑着跑开,随着砰的一声牛粪四溅。
初一开始,幺爸家做厨,我家做厨,初二大姑家。而后,大家各自走女方家的亲戚。外婆有姊妹五个,聚在一起也非常热闹。大人们打麻将、围火堆,我和表姐带表姑表舅们玩擦炮、嗑瓜子、吃爆米花儿、玩扑克牌......
如今,过年添上了电视、手机等新玩物,但氛围已不似以前浓厚。家人不容易聚齐,也不可能聚齐了,三十下午要认的坟多了几座。看着爷爷留下的老照片五味杂陈,祈愿国泰民安,祈愿活着的人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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