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台灯下看书,耳旁有蚊子哼哼地唱着单调的歌,好像生怕世界遗忘了它们的存在。有人说知识分子喜欢过夜生活,这么说来我还有一点特立独行的气质。偶尔也会点上一盘蚊香,看着一缕轻烟慢慢升腾运动并消散,然后就有一只只被熏得晕头晕脑的蚊子不由自主地掉在地上,书桌上,正在翻看的书本上。这些蚊子大多没有断气,有些还在用细长的腿梳理着头上的纤毛,动作简洁流畅;有的振翅欲飞,可惜浑身乏力,只能抖抖翅膀罢了。我不去惊动它们,待看完一页,轻轻翻动过来,把它们埋葬在书本之中,墨色的文字为土,泛黄的纸张为庐。或许它们还不懂得欣赏书香琴韵,但能有“填沟壑”之处,不致尸骨荡然无存,也是值得欣喜的。中国人若是憎恨某人到极点,或悲观绝望到极点,便容易说出“死无葬地”的话来。农业社会的人大抵很重视与土地的完美结合,“万物土中生”,生之于土,归之于土,大抵也是很正常的了。
我本不喜欢杀生,哪怕是惹人厌的苍蝇蚊子。现在想想年幼时不懂事,拿着开水杀蚂蚁,把老鼠丢进泔水桶里的残忍行径 ,往往内疚自责。每一个生命都是造物主的奇迹,然而却又是脆弱的奇迹。我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只好借用一段鲁迅先生话:“夜半在灯下坐着想,那两条小性命,竟是人不知鬼不觉的早在不知什么时候丧失了,生物史上不着一些痕迹,并S也不叫一声。我于是记起旧事来,先前我住在会馆里,清早起身,只见大槐树下一片散乱的鸽子毛,这明明是膏于鹰吻的了,上午长班来扫一扫,便什么都不见,谁知道曾有一个生命断送在这里呢?我又曾路过西四牌楼,看见一匹小狗被马车轧得快死,待回来时,什么也不见了,搬掉了罢,过往行人憧憧的走着,谁知道曾有一个生命断送在这里呢?夏夜,窗外面,常听到苍蝇的悠长的吱吱的叫声,这一定是给蝇虎咬住了,然而我向来无所容心于其间,而别人并且听不见······
假使造物也可以责备,那么,我以为他实在将生命造得太滥,毁得太滥了。”(参见《兔和猫》)
现在我为了寻求一点灯下学习的安宁,动用了在低级动物们看来是无可抵御的高级“生化武器”,眼前在挣扎着的蚊子,不禁让人联想到二战中被瓦斯毒气残杀的遇难者,如果科技的进步只是为了伤害别人并最终又伤害到自己,那么这一切又有何意义呢?我不能做什么,只能把它们的遗骸存聚起来,十年之后,当我重新翻看这些书籍的时候,该记起已经流逝的时光,缅怀这些短古往今来暂的生命。然而,终究是没有用的,一百年之后,谁来存聚我的尸骸呢,谁来缅怀我的生命呢?一具臭皮囊终究没有什么留存的必要,若是古往今来那么多的死尸都一具具保存下来,地面上也早没有多余的空间了。一个人即使长命百岁,丢在岁月的长河里,也激不起一丁点儿的浪花;一个人纵使再伟大,在浩淼的宇宙面前,不过是一个笑话。自人类诞生以来,该有多少帝王将相,贩夫走卒,骚人墨客,被人记得的又有几个?再过一万年,被遗忘的又该有多少?
静夜闲言现在正在看的一本书,是王小波的《白银时代》。中国的作家,就目前看过的而言,对我胃口的不多,也就是鲁迅沈从文王小波罢了。王小波的书以前都看过,现在只是重读。说实话,我很心高气傲,喜欢点评别人的作品 ,但是对于王小波的作品,我却无法点评:我不知道他的作品是否想要表达一定的主题,我不知道他的荒诞是否只是为了哗众取宠······不知道的太多了。有人说,他是“中国的乔伊斯加卡夫卡”,我觉得这种评价不对,其实他只是中国的王小波。他的作品充斥着无法遏制的自由主义情怀与种种对现世尖锐的讽刺,这是我在看完《2015》之后才明白过来的。以前我只是觉得他的文字有着一种很强的张力,能够营造出一个和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荒诞世界,这个荒诞的世界里生活着一群荒诞的人,他们的滑稽表现常常让人捧腹。在小说《2015》里面,他预见了未来中国将饱受环境污染之苦,讽刺了特权阶级的愚昧无知,对中国科技的落后表示了痛心疾首的无可奈何······如果硬要把他比作什么,那么我想说,一百年后,王小波的小说和鲁迅的杂文将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双子星座,代表了中国人不屈的脊梁。当然,这个评价既不是从艺术的角度来说的,也不是从政治的角度来说的。
这本三联出版的《白银时代》后面附录了上百封王小波写给李银河和其他朋友的信,也让我部分的领略了他的内心世界。当王小波初识李银河的时候, 他已经将近而立之年,其貌不扬,胸怀大志,一事无成。当时的他对文学情有独钟,经常写些连自己都不满意的东西,不敢发表,窝在一家工厂里面当工人。而李银河此时已经是《光明日报》的编辑,但她固执地认为王小波是他“最崇敬的人”,十分相信他的才华,并不顾父母的坚决反对,偷偷跑出去和他幽会,我读着他们之间的通信,觉得这真是非常浪漫的事情。后来王小波考上了人大,学了和数学有关的东西,并留校任教,这时候的他开始不得不做一些枯燥的研究工作。我可以想象,这种生活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所以后来他拿到《联合报》文学奖不高的奖金后立马辞职,希望过上自由撰稿人的生活。然而现实很残酷,直到去世,王小波也没能在大陆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反倒是在他死后,一股“王小波热”突然兴起,让人有些始料不及。在写下他的代表作《黄金时代》以前,王小波过得很急躁痛苦。人生是需要时间来积淀的,作家尤其如此,每一个人都经历过这个阶段——什么都想要,却一无所有;感觉自己无所不能,却一事无成。当时的王小波就是这样,他很想证明自己,不停地在写,却感觉自己总也写不好,并常在信中吐露出一种迷茫失望的情绪,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写作才能。或许,他曾经有过很多期许,以为自己能成为世界一流的文学大师,但他肯定也曾经眼含泪水,以为自己一无是处,最终达到的成就,也许很出乎他的意料。其实王小波和鲁迅一样,不可能成为世界顶尖的艺术大师,但他们绝对是是中国最一流的文学大师,因为他们只属于中国。
最后突然想起一句在网络上很红的励志语,拿出来与大家分享一下:“年轻人,不要心急,你想要的,岁月都会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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