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芳华

父辈芳华

12月份，铺天盖地的关于电影《芳华》的论述晒满了朋友圈。机缘巧合，在一个阳光斜照进房间的周末下午，读了严歌苓的小说《芳华》。

感慨于刘峰，这个“好人”跌宕起伏的一身，也感慨那个“雷锋”，为什么被那么多人渴望他要倒下神坛，那种希望“好人”出现人性丑陋一面的期待，是不是仅仅是那个年代的产物？

读完小说，我的第一反应是向父亲聊《芳华》里的故事——父亲也是那个年代的军人，也参与了那场自卫还击战，也有着小说里的那身绿色的军装，也曾是当年他们团的学雷锋标兵。

父亲入伍并不顺利。那个偏远的小山村里，当兵是件能够出人头地的大事。供销社的领导一再刁难他，让他放弃应征入伍，第一年没成功。第二年，他宰了奶奶养的鸡请征兵的干部吃饭，又在体检前喝了一大瓢水充体重，才当上的兵。

从小扛石料，背木头的父亲，军事训练，洗车做饭，打扫猪圈，清理下水道，在部队什么事都抢着干，没过多久就当了班长，被连队表扬，被营里表扬，被团里表扬，被评为学雷锋标兵，团里号召全团向父亲学习。曾在家里看到过父亲当兵时候的照片，清秀消瘦的脸，眼神异常坚毅。我曾把父亲的照片放到朋友圈，朋友的一致评价是：“你爸比你帅多了”。看到小说里刘峰帮着修沙发，帮着干这个干那个的时候，我脑海里总想着，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吧。

故事的情节并没有像小说里那样，出现什么“接触事件”，父亲也没有受到什么处分。当时部队说要解放台湾，父亲报名参加，部队征召前往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父亲报名参加，中越自卫还击战开始，父亲也跟着汽车连往战场运送弹药。

有一次往战场运送弹药，夜间休息时，刚入伍的新兵被夜里跑过的野猫吓到，直接对着前方开了枪，父亲正好在正前方。万幸的是，子弹把东风大卡的车灯打坏了，再差十厘米，他也就交代在那里了。

还有一次，是排里的一个兵不满连干部的工作安排，认为有些事处理不公道，一而再再而三的威逼后，那个兵端起机枪就往连干部宿舍走。父亲被班里的兵叫去处理这个事，正当那个急眼的兵跟父亲说：“班长，你走开，今晚的事跟你没关系”的时候，连干部远远的赶来，大老远的就喊：“XXX，你是不是想死，是不是想挨处分，信不信我处理你？”情绪还没缓和下来的兵直接被激怒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开了枪。还好父亲反应迅速，一个后倒摔进了身后的菜地里。不然又一次交代了。

不过，父亲还真的“死过”一回。

他在当兵期间立了一个三等功，当喜报送到家里时，村里所有人都说，父亲牺牲了——因为只有死人才会立功，才会有人送喜报回来。那些日子，奶奶和姑姑们总是以泪洗面，村里其他族人也同爷爷商量，是不是想办法立个碑。就在爷爷犹豫不定，或者说心存侥幸再等等武装部的说法的时候，父亲探亲回家了。

单位两次让这个代理排长去学习提干，他都拒绝了，并非他不爱这身军装，而是人家更需要他。

三十年后，我也穿上了军装，我的单位正好也在中越边境，那种时空穿越的交错感，让我和这个老兵的共同话题更多了一些。父亲经常开玩笑的叫我“领导同志”，而我也回他：“老班长”。

在我入伍前，父亲很少跟我提帮他联系战友的事。后来，回家的饭桌上，我提这个战友，那个战友的次数多了起来，平日里打电话跟他聊带兵的事也多了起来，他才问，现在QQ啊什么的那么发达，能不能帮他联系一下他以前的战友看看。

父亲说的以前的战友，是不在云南的，他说他的班长是广西人，教会了他很多侦查技能，通信员的位置，是一个姓黄的班长推荐他当的。那个年代，别说是电话了，家庭住址也许也会跟着泛黄蛀虫的本子被不清楚情况的家人扔进垃圾桶里。

的确，网络的发达让找一个人变得容易了许多。从加他们团的老战友群，到联系负责人，再到确认身份，前前后后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还真找到了一份父亲那批兵的联系方式。

有一天下午，哥哥打电话过来，说父亲和他的老班长联系上了，打着电话打着电话就哭了，让我打电话安慰安慰，也许当兵的劝当兵的好劝一些。

细节的内容，是我探亲回家，在饭桌上才知道的。

那天下午，哥哥把我转给哥哥的通讯录告诉父亲，父亲一个一个的找，终于找到了那个姓黄的班长，他想了很久，觉得应该就是这个名字，才打了电话过去。电话打过去，对方正在田里干活，说清楚身份，电话那头的老班长哭着说：“你怎么会找到我的电话的啊？这都多少年了。”而后，父亲也就哭了。时隔了三十多年，不怪父亲的班长和父亲都会哭了出来。

看完《芳华》的下午，打电话给父亲，向他说起电影《芳华》，原本想向这个不怎么关注电影的老兵解释时，父亲却说，他听老战友们聊起来，说拍的还不错，可以看，有战友对他说：“还是有人没有忘记我们。”

2015年清明前后，刚好到某个烈士陵园附近办事，等人之余，我一个人进了一个自卫还击战的烈士陵园。那天很应景的飘着小雨，青松翠柏，格外绿，就跟那身军装一样绿。我倔强的一个墓碑一个墓碑的看，16岁、19岁、20岁、17岁，最大的，有24岁。父亲说，主攻时间很短，但是战争持续到了86年前后，死了很多很多很多人！

《芳华》是那个年代青春的芳华，那些关于中越战争，关于烈士，关于军人的青春的芳华。因为特殊的历史节点，因为战争，让这一份青春，无论如何也无法复制，无法找到“我们那时候也是”的代沟感慨。

父亲说，1978年2月17日3时00分，总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