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城的清晨最美,红瓦灰墙的深巷在透过朝霞的最早一缕阳光的轻抚下沸腾了起来。
上学后我很少赖床,和颜子走过深巷吃完早餐去上学成了回忆里最有生命力的一个章节。巷子旁每两棵梧桐树之间就有一到两家早餐的摊位,有些是直接把自家大门打开,用着自家的饭桌,暮城独有的叫卖声好似昆曲一般细腻婉转,油锅里炸响的嗞嗞喇喇,锅里冒着热气的水声咕噜咕噜,早餐时人们的寒暄声都是最自然生动的伴奏。人间烟火,门庭若市,让人们从睁开眼的那一刻开始,就从心底里就感受到生活的真实和踏实才是最安稳的幸福。
快要到期末考了,颜子和秦三越都忙了起来。我每天都会和左默见面,或是一起去书店看书,或是去海边吹吹风,听他说,自从那天在小红亭酒后表白了之后,朱成碧像变了个人似的,隔两天就变着法儿的跟黄照表白,当然,黄照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的说不。
下午和左默骑着单车在暮城转了一圈就回了家,回家时颜子在院子里给打理花圃,剪枝浇水,她喜欢花,每种花的品种,花期,种植方法她都如数家珍。
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以后有一个自己的花店,终极梦想是在自己的花店里开一个沐浴着阳光的咖啡馆。
我喜欢她的梦想,如她一样地美好。
我没有像她那样的梦想,甚至不会去想将来,对我来讲那是一团迷雾,但时间一长,我渐渐地发现,当别人问起我的梦想时,我一边比划一边说:“最大的愿望就是以后有一个自己的花店,终极梦想是在自己的花店里开一个沐浴着阳光的咖啡馆。”
原来,当你很爱很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不知不觉活在她的梦想里。
“苏又,妈妈问你晚上是想吃饺子还是拉面?”
“吃饺子。”
“嗯,妈妈在客厅你去跟她说一下,她说等你回来就做饭。”
“好。”
说着我就跑到了客厅,看见阿姨正在客厅看电视。
“阿姨,我想吃饺子。”
“回来啦,好啊,我下午都包好了,饿了吧?很快就好了啊。”
“嗯。就知道阿姨最疼我啦,我去帮颜子浇水了哈。”
“加一件衣服啊,别着凉了。”
“嗯,知道。”
我又跑回了院子,颜子已经打理完了,坐在藤椅上。
“我还说能帮你浇水呢。”我也坐了上去。
“今天不用怎么打理,苏又,你猜这是什么?”颜子拿着一个透明的塑料盒子,里面是一种淡紫色的花做的标本,颜色淡雅,虽已经是干花,但还是有淡淡的花香。
“猜不出来,不过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每年我们都见过的,只是我们总是低着头前行,忘了抬头看一看,才忽略了它。你看,多好看啊。”颜子每次看花的眼神和看我的差不多,充满温柔和怜爱。
“这是梧桐花吗?”
“嗯,是的。”
“你知道梧桐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她说:“它的花语是情窦初开。因为它是春季里很晚才开的花,人们觉得这是坚贞不渝的表现,就像情窦初开的一段感情,即使不会有任何结果,也还是会成为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美好时光。”
我看着颜子,她的淡然总是让我仰望着,她像是在大自然和人类社会里自由穿梭的精灵,世间万物的生存法则或许从古至今遵循的都是同一个道理,她才会懂得如此透彻。
我想起那天左默忽然问我的那个“如果”,听完颜子的话,我突然意识到,现在的我,一想到左默勇气就在身体里翻滚,我想,我真的开始不一样了。
我用充满崇拜的眼神看着颜子,是的,她是精灵,深谙世间法则,却又温润如玉。
“好久都没看到你写诗了。”
“有两首,还不想发表出来。”
颜子有个习惯,写诗时一气呵成,从不会做二次修改,她说当下的情绪用的一词一句甚至一个标点都是最真实最合适的,她也从不会把她的诗提前给我看,是不想在发表前因为我的感受而有修改的冲动,因为即使我看完后什么都不说,颜子也能在我的微表情里读出我对这首诗的感受来。她值得这样的自信。
“丫头们,吃饺子啦。”阿姨在院子门口冲着我们喊。
“好哦。”
我们手牵手应声往屋里跑去。
万家灯火,热气腾腾,应该是对抗黑暗和寒冷最漂亮的招式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就收到何大头给我们发的消息,说少年班今天集体回学校开班会。
我给颜子看,她说:“看来是跑不掉了。”
“那些比赛我是不会去参加的。”
“我知道你不会去,可是如果别人都去呢?”
“不光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们把我们当作挣钱的工具,还因为左默,那天他说怕我参加比赛有了出国的机会,他担心自己出不了国……”。
“你可以和他商量,我当然不太希望你离开我去到那么远的地方了。暮城也足够你施展才华了,我想起开学的时候学校里就有一位校董找我约稿,好像是成碧的爸爸,因为他最近要竞选暮城的议员,所以想让我写一首诗来隐晦的赞美一下他,我本是想写的,毕竟这样凭空赞美的诗我没有写过,但我到现在还没有写出来,因为我确实还没有在他身上找到值得赞美的地方。”
我喜欢颜子这样评论一个人的方式,礼貌诗意又泼辣。我大笑了起来:“哈哈,本丫头绝对和咱们暮城将来的文学巨匠保持统一战线。我发现我怎么这么会审时度势呢。哈哈。”
“哈哈,瞧你,快去吧,早去早回。”她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我地脑门儿也大笑了起来。
“对了,今天晚上是平安夜,班会开完我帮你约向真啊,你放学七点直接到海滨路站台等他。”
“好好,都听你的。”
我到学校时,他们都已经到了,何大头一进教室连寒暄都没有直接进入正题,这是他的风格:“今天让大家回一趟学校呢,是因为学校决定帮你们报名参加国际比赛,得奖的人学校会帮他们申请外国交换生的名额有机会出国留学。”他说着环顾一圈教室,同学们都在交头接耳,何大头提高了嗓门儿接着说:“还有个好消息,上次全国知识竞赛上我们班有两位同学获得了保送的机会,苏又,和向真,这是暮城中学的骄傲,更是我们少年班的骄傲。”
何大头一说完,大家都欢呼了起来,何大头一直没有打断,直到黄照站起来说话:“老师那国际比赛可是有奖金的,我们有吗?”
何大头有些惊讶,说:“申请留学后学校每学期会提供一定数额的奖学金给你们,当然你们也可以通过这些比赛争取保送的机会。”
刚安静一会儿教室里又议论了起来,“哇塞,梧都大学可是我梦寐以求的学校啊”。
在议论声中,我举手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何老师,这次比赛我不参加了。”
“出国留学的机会很难得的,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的,苏又,就算……”“我不需要这个机会啊,让给其他同学吧。”说完我转头看向身后左默。
他坐在座位上低着头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一反往常的安静。
我话还没说完,向真也站了起来:“老师,我家里有事,我也参加不了。”黄照说:“没奖金我也不参加。”
看来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保守着那天在办公室外意外听到的秘密,也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决定。
我们都以为何大头会发怒,然而他并没有。
他走回到讲台上,慢慢的说:“还有谁不想参加的可以跟我说,我向学校汇报,想参加比赛的从明天开始到寒假之前都要留在学校训练。今天把大家叫回来就这个事,都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早上到学校集合。你们三个留下来,哦,还有左默,你也留下。”
同学们都走后,我们跟着何老师到了他的房间,他一直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因为他是学校花费重金聘请的,所以他的所住的宿舍是独栋的二层楼房,环境雅致优越。
他的书房在二楼,走进去后,他示意我们在茶桌旁坐了下来,他说他有时会一个人跑到顶楼喝酒看星星,他很喜欢天文,也很有研究,我想,夜幕降临时,星罗密布的夜空于他而言才是整个世界吧。
他走到茶几前拿出一罐茶叶,对我们说:“来,刚买的茶叶,咱们一起尝尝。”
他用手捻出一撮茶叶放入上窄下宽的透明玻璃杯中,那茶叶叶质肥厚,笔直成条,芽毫轻显,色泽深绿。茶叶随着沸水上下浮沉,顺着水流方向转动摇曳,茶香渐显。
我深吸了一口气,浑身舒爽,“青顶天目”四个字不自觉从我口中逸出。
他笑了笑接着摆弄这些茶叶,青顶在茶叶中的价格不高,但其浸泡的功夫却是最为讲究的,普通的茶叶只需三泡就能出其味,而青顶却需要七次,而且不能趁热而饮,需等茶叶在杯中三沉三浮,茶杯凉透时茶叶缓缓卷起时入口最佳,甘润绵延,七次香味则是层层分明,愈久愈是妙不可言。然而青顶并不为大多数人所亲睐,因为冲泡的任何环节不够时间,香味很难品出,入口也会略显清苦。都说相同的茶叶在不同人的手中,泡出的味道是截然不同的,多与人的性情相关,此时云淡风轻慢条斯理的他让我对这次茶饮有了期待。
“茶杯凉,茶叶微卷后喝下。”他伸出一只手示意我们不要立即喝下。
我们点点头,看着杯中的茶叶缓缓卷起,像一颗颗墨绿色的珍珠,色泽深柔。
“苏又,看来你很懂茶。”他看向我,轻轻一笑。
“有段时间对中国茶道很感兴趣,看了些这方面的书。”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传染,一踏进到他的房间,每个人都慢了下来。
“我猜何老师的性子多半是这青顶磨练出来的吧。”向真说,一句话就道明了他也熟知茶艺。
“喝了八年的青顶,还是怀念那山泉水泡出来的味道啊。”
每个人都闻到了茶香,表情很放松,左默闭上了双眼,在我身边静静的呼吸着。
“其实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参加比赛,如果我在你们这个年纪,我也会选择不参加。”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对于何大头看透我们的心思这一点,我们不再感觉到意外。
“其实你看这青顶,很多人都说要七浸七泡才算尽其用,纪伯伦也说过,他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可你们看看身边的人,有多少人是喝着第二泡清苦的茶汤过完一生,有多少人在第五次鄙视自己软弱的灵魂时仍旧懦弱的过着余生,万物都有规律有规则,很多时候我们就像这杯中的一枚茶叶,规律只是用概率学规范行为的幌子,你看这玻璃杯里的每一枚茶叶看似相同但又大相径庭。其实老师很开心,你们都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也很勇敢,这比你们拿的任何成就都让老师觉得骄傲。”
“谢谢老师的理解。”
或许何大头的话每句话都只说出了半句,但我们都懂了。
“茶凉了,可以喝了。”
我拿起玻璃杯香气扑鼻而来,我不记得这是第几泡的茶香了,入口时脑海一片空宁,心在茶香中渐渐沉淀,茶香久久不散,竟好似“水过无声留清韵,月夜何处寻弦音”的意境,让人回味无穷。
“老师可不容易啊,你们几个要是不参加,得奖堪忧,我还得去跟领导们解释。”
“我们可以自己去说。”
“没事儿,老师有办法。”
我们开怀畅聊了很久,换了几次茶。离开时何大头给每人送了一包青顶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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