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荒接到客户电话前半小时,正坐在小区花园里的长椅上看报。长椅背后是几株桃树,满树繁花开得正好。一阵微暖的风吹过,几瓣桃花飘扬着离开花枝,其中一朵落在了老荒展开的报纸上。
老荒合上报纸,侧过身,抬头看向那片花儿,也许是被缤纷的色彩缭乱了心神,他微眯了眼。但很快,那个女人闯进视线,扰了他的兴致。
三十出头的女人,面容姣好,身材柔美,但若用心留意,就会发现她神色恍惚而呆滞,在周围生动的事物映衬下,她更像一个道具。老荒听老婆说过,这个女人很可怜,有中度精神异常,和父母住在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老荒听了三分钟电话,然后起身往小区大门方向走去。报纸搁在长椅上,在风里发出哗啦的响声。
在一间座落于25楼的宽大房间里,老荒见到了他的客户,某集团公司负责人黄总。
黄总蹙着眉讲完了事情原委,抬起右手,用食指不停地敲打额头,补充了自己的要求。“听说您是私家侦探中口碑最好的,所以才让您帮我处理这件事。两小时的时间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想毫无根据地怀疑身边的人,也不想轻而易举地去相信他们,所以希望您能隐秘地帮我找到其中的原因,千万不能把事情搞得沸沸扬扬。”
老荒拿起杯子喝茶,看似平静,但脑子里的发动机已飞速转起来。这位黄总让一个自己信得过的面包师亲手做了一个面包,并且是由贴身秘书全程监督完成的,然后用特制的精美食盒装好,送到了黄总办公室。本来黄总打算第一时间把面包锁进保险柜,但突然有重要客人来洽谈某合作项目,便匆忙去了会议室。可是等会议结束,面包却已不翼而飞。要想知道谁进过黄总办公室不难,查一下监控录像就行,可最大的问题是,公司的监控系统竟然无故瘫痪。
“黄总,您确定监控系统瘫痪不是人为的原因吗?”
“嗯,保安部已经请软件工程师查过,不是人为造成的。而且监控系统昨晚上突然出的问题,面包的事却是我早晨上班私下安排的。唉,保安部办事效率太低,这回我要狠狠地炒掉几个人。”
“还真有点棘手。不过黄总放心,我分别找几个当事人谈一下,应该能查到一点蛛丝马迹。”
老荒约黄总秘书喝咖啡。他很意外,按照多数人的惯常思维,老总秘书多半是年轻貌美的女性,可眼前这位是三十出头的男子,很干练的样子。
“周秘书,你好。黄总说你是名校研究生,真是青年才俊啊。”
“您过奖了。干事创业的年轻人多的是,多亏黄总看得起,我才能在公司里谋一碗饭吃。”
“黄总肯定百分百信任你,否则那么重要的事也不会交给你去办。为老板定制一个特别的面包,你当时是怎么想的?虽说是工作任务,但你总有个人情感吧。”
“浪漫啊!我当时就是这种感觉,觉得老板虽说四十多岁了,却仍然有浪漫的情怀。说来惭愧,浪漫对于我来说像很久以前的梦。”周秘书品了一口咖啡,语气里有几分欣赏。
“不会吧?周秘书这么年轻,应该是恋爱的最好时光。”
“还没女朋友呢。以前有过,大学毕业后她去了新西兰,慢慢就疏远了,断了关系。所以才说浪漫是很久以前的梦了。现在先努力打拼干事业,您说对不?”
聊了一个小时,老荒透过玻璃窗看着周秘书离去的背影,渐渐隐入城市的喧嚣中。这个年轻人内敛稳重,相信他无论走到哪里,给陌生人的第一印象都能打“良好”分。
据周秘书所言,他把面包送到黄总办公室时,黄总在打电话。挂电话后黄总正准备把装着面包的食盒打开,犹豫了一下又缩回手说,先去会议室吧,面包是留给晚上的,有的是时间。周秘书强调,他一直陪着黄总在会议室,只是中途出去接了一个电话,但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而会议室和黄总办公室之间往返至少要五分钟,还不算处理面包的时间。
如果是这样的话,黄总司机的嫌疑更大了?因为有黄总办公室钥匙的只有他们二人。但老荒很快又获得被证实了的信息,司机老刘把周秘书和那个面包送回公司之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去了高铁站,接黄总他们家刚旅行回来的二姑三姨。
老荒挠着头,谁动了这块价值不菲的面包呢?即使有第三个人偶然进入黄总办公室,桌上那块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面包也不会让人起贼心啊!
“美滋味”面包房里,老荒见到了面包师。他亮出黄总的名片,面包师脸上的表情柔和了很多,把他请到安静又明亮的角落坐下来。
简单说明来意之后,老荒向面包师发问。“为黄总做这样一个特别的面包,王师傅有没有向身边任何人说起这事呢?”
“在我看来,这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啊。老板们有的是钱,这样的事再平常不过。何况黄总最爱吃我做的面包,他的公司是这里的老客户大客户,我怎么会随意在背后议论我的客户呢?”
“对您妻子,还有其他家人也没说过吗?”
“我老婆?唉呀还是少提啦。她这人就是爱虚荣爱攀比,我要是跟她说那不是自讨没趣吗?肯定又会数落我,说你瞧瞧人家大老板,再看看你。唉,我还是沉默是金吧。”
整整三天时间,老荒仍然没有找到关于面包不翼而飞的足以说服自己的线索。
周秘书、司机老刘、做面包的王师傅,老荒通过多种途径整理了这三个人的详细资料,包括他们关系交好的朋友、同学、同事、七大姑八大姨,在纸上画出错综复杂的关系图。但不管从哪一条枝丫进入,再从哪一条枝丫出来,那些朋友、同学、同事、七大姑八大姨谁都与黄总搭不上半点关系,无恩怨,无过结,无交集。
信了你的邪!
老荒走到阳台上抽烟。这是老婆定的规矩,屋内是禁烟区,数九寒冬也只能阳台上过烟瘾。
烟雾在眼前缭绕,慢慢散去。老荒又看到了那个女人。从五楼的阳台望下去,他也能清晰地认出她。她一动不动地站在草坪上发呆,不知谁家的一只宠物狗在她身边蹿来蹿去,她无动于衷,好像进入无知无觉的境地。
老荒心里没来由地一动。他熄了烟,走进厨房,向正在煮饭做菜的妻子打听女人的事。
“没病吧?怎么突然问起那个疯女人的事?前几天我跟你聊的时候你都懒得敷衍我哩。”
“这不是忙晕了吗?客户的事情一点眉目也没有,听老婆大人说点别的,让我换换脑筋。”
“嘁,现在想到我了?站远一点,别碍手碍脚的,还想不想吃饭?”老荒退到厨房门口,听老婆叙叙叨叨。“那女人啊也真够可怜哟……”
女人二十五岁的时候,爱上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她知道自己不该扮演“小三”的角色,于情于理都是被唾弃的,所以总想放弃这段感情。可是男人惯于向她展示所谓婚姻的伤痕,并信誓旦旦一定会离婚,让软弱的她越陷越深。无名无分的关系维持了六、七年,女人意外怀孕了。
“孽缘啊,简直就是孽缘。她傻乎乎地竟然想把孩子生下来,估计让那个男人害怕了,也不知怎么他老婆终于知道了,找到她当众羞辱她,还扇了她耳光。肚子里的孩子流产了,她也疯了。去年她父母带她搬到咱们小区,也是巧,被我一朋友认出来了,我才知道她的事情。”
老荒心里一沉。“别没事就在外面扯东道西,让你那朋友也别到处传,毕竟这是别人的私事,而且已经这么可怜了,说的人越多,受的伤就越深。”他语气严肃,说完就回了书房。
“嗨,你这什么态度?不是你让我说的吗?”老婆被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缓不上劲来。
五天之后,老荒又坐在了座落于25楼的宽大房间里,谁动了黄总的面包,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黄总交托的事情我已经查得水落石出。在道明原委之前,我必须向黄总声明,在查出真相的过程中,我可能不得已窥探了你的某些个人隐私,但作为一个私家侦探,这属于我的免责范围。您同意吗?”
黄总的脸上浮现一丝犹豫。老荒又追加了一句话。“毕竟,这块丢失的面包不是普通的面包,它价值180万元。”
黄总用右手食指敲打着前额,终于点了头。“好吧,我相信你是口碑最好的私家侦探。”
“黄总在台湾的公司业务都是黄太太打理吧?听说黄太太一周前回来过,昨天又去了台湾。”
“是的,不过这与面包丢失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何况,我不会让她知道的,原因你懂的。”
“当然,这件事黄总自始至终都瞒着太太,但有时候并不是黄总想瞒就能瞒住的,因此最后的真相是,拿走面包的正是黄太太。也就是说,面包里那枚价值180万的钻戒并没有落入其他人之手。我猜想,此刻应该戴在黄太太的手上吧。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分析,黄总在钱财上并没有任何损失。”
黄总瞪大眼睛。“你有确凿的理由让我相信吗?”
老荒犹豫了,有必要告知他来龙去脉吗?在这种富豪夫妻之间的较力中,周秘书和司机老刘不可能做到对老板或太太的绝对忠诚。混口饭吃不容易,他们只是为有钱人服务的工具,前一秒可以对老板俯首帖耳,后一秒马上对太太言听计从。有些游戏,不是每个人都玩得起。
老荒微眯了眼,仿佛自言自语。“在男女感情的问题上,女人更容易执迷。或许,男人永远不会真正懂得女人,她们本身就是谜,难解的谜。”
黄总脸上变化复杂的表情,有懊恼,有尴尬,还有很多说不清。回想前几日太太的言行举止,对他这个老公关心体贴,看不出她有任何异常的情绪,谁能料到她对自己的某些隐秘已了如指掌呢?纵有千斤之力,却在出拳的半途就被不足四两的绵柔之功化作乌有,这种感觉憋屈,又说不出啊。如果哪天看到太太手上那枚钻戒,自己不仅不能追根究底,还得陪笑脸表达几句赞美,这滋味真难受啊。黄总长叹了一声。
离开大楼,老荒穿行在繁华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车流人声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与他毫无关系。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忧伤。他觉得奇怪,自己人生过大半了,什么没见过?也该云淡风轻了,可为什么突然被扰乱了心情。
他想起那个从没见过面的女孩,正是青春妙龄,却做了黄总的情人。有钱人如果想讨女孩子欢心,自然可以变着花样地玩浪漫,比如,特别定制一块面包,在面包里藏下一枚天价的钻戒。只是,这样的浪漫,它是否代表一份无价的真诚,谁又能轻易衡量出来呢?
夕阳里,老荒走进了小区,经过花园时,他又看见了那个女人,独自坐在长椅上,孤单的身影,木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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