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巡虎已十多个年头。
依稀记得那个平常的日子，上小学二年级放学归来，趴在餐桌上准备写作业，却感觉有谁在抓我的脚。春末夏初的时节，穿着一双单布鞋，脚被挠得痒痒的。俯身一看，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我，歪着头，那样子可爱极了。这下可把我乐坏了！跐溜钻进桌子下面，把那小家伙给抱在了怀里。她倒也不拒绝，反而亲昵的蹭我的脸，舔我的手，好似找到了玩伴。抱出来后，我把她放在餐桌上，同她握手，交朋友。她好像也很乐意同我握手。一会伸左爪，一会抬右爪，同我握个不停。突然妈妈喊我，我便极不情愿地握着她的手说：“小家伙，等我一下，我待会就回来，陪你一起玩耍，哦？”她似懂非懂地冲着我“汪汪”叫了几声，好似在说：“好吧，你快去快回，我在这等你哦！”我这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正当我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时，眼前的一幕却把我气炸了！只见弟弟用手抚摸着她的后背，一边抚摸一边喊：“预备——跳！”她自然不肯跳，桌子那么高，她那么小，可淘气的弟弟哪管那么多，不由分说就使劲把她推了下去，结果被摔了个够呛——嘴支在地上，身子直接倒着翻了过去，四脚朝天，眼冒金星。我赶紧跑过去把她抱了起来，一边用手抚摸她的痛处，一边呵斥弟弟：“你咋就那么不心疼，她才多大？”弟弟冲我扮了个鬼脸，一溜烟不见了。看着她眼泪汪汪的样子，我真是心疼极了！
吃饭的时候，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唯独不见爸爸回来。奶奶刚让我出去寻找，却突然传来爸爸兴奋高亢的声音：“强强、杰杰，看爸给你俩弄了个什么回来了！”待他走进来发现我怀里正抱着她时，就一个箭步冲上来，从我怀里夺走了她，单手托住，一边仔细观赏，一边啧啧称赞：“你看你看，多亲的狗啊！你看这体型多匀称，皮毛多光滑，这绝对是一只好狗！我从一窝狗崽里专门挑出来的！”“得了！得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就等你一个。”妈妈突然插出一句，爸爸这才回过神来，不舍地将她放在地上，让去一边待着。谁知她却转个身来到妈妈身边，用身子蹭妈妈的裤腿，好像再说：“您别生气了！我这就走开。”妈妈看了她一眼，说道：“还真有眼色！”她便乖乖地一个人来到了墙角下独自卧着。
弟弟端着碗，瞅了我一眼，我俩便心有灵犀一点通地离开了。那小家伙一见我俩走了，立马跟了上来。到了门前，我俩便忙活起来了。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给她喂。记得那天做的是麻食，我喜欢吃酸，弟弟喜欢吃辣，结果可怜了那小家伙！一会辣的够呛，直喷鼻子；一会酸得够咝，直眯眼睛。突然爸爸出来了，吓得我俩不敢动弹。爸爸端起她再看了一会，突然说道：“狗就不能喂酸的，它的牙齿受不了，也不要喂热的，它喜欢吃冷食。以后吃饭时别喂它，不惯那个坏毛病！”等到爸爸走了，弟弟直接乐开了花，直接掰开嘴给她往里灌，也不管它能否吃得了，而我则心疼地去找了个小碗给她盛了半碗水，心想那么辣，应该漱漱口，不然受不了。吃了这么多，也该喝些水了。果然，一看见我把水端过来，他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好像知道那玩意能止辣似得。看着她喝的津津有味、滋润舒服的样子，我和弟弟咧开嘴笑了······
自此之后，我和弟弟几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她的身上，一放学就飞奔回家，逗她玩，喂它吃，训练她各种技能······她渐渐也和我们熟识了，每每到放学时间，便迎接我们回来，远远望去，一个灰点快速奔来，尤其是后面那条尾巴，摇得可欢了！我也毫不犹豫地向她奔去，把她抱起来转几圈，然后放下一起跑，她就围着我的裤管左突右奔地跟了回来，好不快活热闹！
真是不打不相识。有次和她在巷子里玩耍，突然冲出两只和她差不多大的狗崽，一只黑色的，但比她肥；一只花色的，也比她高。两个围着她转，突然发起攻击，没想到她却毫不畏惧地迎战。我心疼她，就驱散了那两只狗崽，而她却不依不挠，追了上去，吓得那两只狗崽“汪汪”乱窜。我追上她，看到她英勇无畏的气概，打心眼里喜欢。正当我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中时，那两只狗崽却卷土重来，后面还跟着他们的小主人。走近一看，原来是本家的两位哥哥。我们仨聚到一起，才知道这几只狗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于是商量着如何养狗，如何让狗只认自己这个主人，怎么样才能不被贩狗的偷走······谈着谈着，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于是约好有空再探讨，而他们三兄弟也是不打不相识，围在一起互相打闹，玩得难舍难分。要不是我们大声呵斥，指不定还要玩到几时。散的时候还依依不舍，让我无端地想起了《三国演义》里的“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都是一母同胞，她怎么就那么瘦小呢？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她肯定被那两个哥哥欺负了！”我越想越难受，也越想越担心，“怎么才能使她快快长壮呢？”爸爸好似看出了我的心事，便来询问，我如实说了，爸爸却说这好办，转个身就走了，不一会儿回来了，手里却端了一瓶白色乳状液体。那小家伙却突然跃起，在爸爸的胳膊下面兴奋地跳来跳去，好似嗅到了什么。“羊奶！”我立马反应过来，“对，大妈家有羊奶！”爸爸还没把羊奶完全倒入她的食盆，她就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前爪直接就搭进去，埋下头就猛喝了起来。我怕他喝得急，打算过去给她捋捋背，没想到我还几乎没怎么动，她就发出了“呜——呜”的低沉的怒吼。我一下子怔住了，爸爸却在一旁告诫我：“别过去！狗吃的时候恨食，谁都不认！”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不一会儿，她喝完了，还将盆沿和地上洒的牛奶舔得干干净净。我叫她，她不应，慵懒地转了个头，便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七扭八歪地走了，那样子活像一个几十年都没碰酒，突然一口气喝了几大缸美酒的醉鬼，看得我们都笑了，她却不以为然，扫了扫尾巴，便自己寻了个墙角卧下了。我怎么叫她都无动于衷，只对你稍微摇摇尾巴或者慵懒地点点头，就心满意足地瞅着自己那圆嘟嘟的肚子晒太阳了。“她怎么就这么贪吃？”带着一肚子的疑惑我也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在羊奶的滋润下，她日渐壮硕，也愈发显得可爱了。有一次，放学回来吃早饭，全家人围坐一桌，她蹲在旁边，一会我喂一点，一会弟弟喂一点，在爸妈的呵责中，更显得其乐融融。突然前巷的大婶过来借东西，妈妈招呼着给她取，拿了东西便走。起初谁也没在意，却突然听到大婶喊叫：“你看你们家这狗，怎么老抱着我的脚不放？”这才发现她已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循声望去，只见她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趴在大婶的脚上，两只前爪紧紧地抱住大婶的脚关节处，满口乳牙在脚面上乱啃。这还得了！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叫喊：“过来，巡虎！快过来！”爸爸也在后面喊，弟弟也跑过来帮腔，可任凭我们怎么喊，她就是不肯松口，我只好将她抱了下来，人家依然不依不挠，一脸愠色！送走大婶，想着她今日反常的举动，爸爸突然一拍脑门，大声说到：“这小家伙会看门了！”我也突然间醒悟，原来她长大了，会看家门了！高兴地把她搂在怀里，百般亲昵，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委屈与疑惑，好似在说：“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咬他？她拿了咱们家东西耶！为什么要拦我？为什么要拦我？······”看到她这个滑稽的样子，我们都开怀大笑了起来，而她却从我怀里挣脱，独自一个人往一边去了······
随着身体的日渐壮硕，顽劣的本性也与日俱现。一眨眼，她已长到了两尺左右，站在风中引颈远望，飒爽的英姿常常引来路人的驻足围观。她依然在每个饭点等待我和弟弟放学归来，每每看到她奔跑腾起的点点扬尘，我就欢呼不已，和她一起雀跃回家。她既温顺，又勇敢，即使偶尔犯错，也让人忍俊不禁。当时和大妈家的院子前后相连，因为是自家人，所以留了个便门，方便出入照看。有一次正在吃早饭，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她也在一旁眯着眼蹲着，突然传来了几声鸭叫！正诧异间，奶奶说：“那是你大妈才买来的几只鸭子，从一个南方人手里买的，听说能看门，还不怕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上没上当。”我们听了都很好奇，没想到她更好奇。待鸭子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矫健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从后院走过来时，她也忍不住促上去，还不住的摇尾巴频频示好。果然，在全家人的注视下，在巡虎的示好下，鸭子的步伐迈得更骄傲了，头昂的更高傲了，眼神也更傲慢了！巡虎蹭在人家旁边，一边点头哈腰，一边摇尾示好，那动作滑稽极了，看得我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附，笑得岔气捶胸，那形象、那神态，活脱脱小品《吃面条》里陈佩斯所扮演的那个日伪军！就在我们笑得忘乎所以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凄惨的鸭叫，把我们从狂笑中惊醒！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鸭子叫狗叼走了！”大妈的一声尖锐的呼叫，将我们全家拉回了现实。定睛一看，果见那巡虎叼着鸭脖，从容矫健地从前门一跃而出！我们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她什么时候下的口？动作如此迅捷，速度快如闪电，她是如何做到了······正当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她昂首挺胸舔着嘴角回来了。爸爸大喝一声，一只鞋如离弦之箭飞速射出，她一看情况不妙，掉头就跑，自此好几天都没回家。等再回来时，肚子不仅没瘦，反而更加粗壮，原因不说自明，害得爸爸给大妈家赔了一只又一只鸭！还好是自家人，大妈不计较，也没要钱，临到最后一只鸭，大妈主动提过来找巡虎：“算了，反正剩一只也养不活了！”看着她生吞活剥、狼吞虎咽的样子，我们都无奈而尴尬地笑了。她倒专注地很，只顾吃她的鸭，边吃边呜，好似在说：“放心吧，我会帮你看门的！”我也无语了，带着我的疑问瞅着天空发呆:“你说那鸭子看门有狗厉害不？”
这个疑问直到小学四年级的暑假才揭开了面纱。那年清明，父亲点种了四亩西瓜，在他的悉心照料下，西瓜长势欢腾，人见人赞，都夸父亲是种庄稼的行家里手，父亲也乐开了花。但随着西瓜的日渐膨大，一个棘手的问题逐渐浮出水面：这么多西瓜，谁来看守？西瓜地在沟壑之间，离家虽不远，但四周都是孤坟，尤其到了日暮傍晚时分，惨白的阳光透过树缝，惊起了几声猫头鹰的啼鸣，使人听了不寒而栗······爷爷说他来看守，可看到爷爷的年龄，哪个孝子会让自己的老父亲风餐露宿地头？可爷爷执意要去，家里人怎么劝都都劝不住。百般无奈之下，只好任由爷爷去了。看着爷爷远去的背影，巡虎突然若有思，嗖的一声有如离弦之箭，向爷爷飞奔而去！奶奶突然笑开了花：“有个伴就好！有个伴就好！”自此，我和弟弟就承担起了送饭的义务。没想到只送了几天，我俩就解脱了，你猜怎么着？巡虎太善解人意了！每每到了饭点，她便朝爷爷大声汪汪直叫，好似在说：“你回去吃饭吧！有我巡虎在此守护，哪个敢来撒野？你就放心回去吃饭吧，主人!”那时瓜还未成熟，爷爷便试了几次，没想到，哎！还真成！为这，奶奶每次都让爷爷给巡虎多带点“零食”！但过了一段时间，巡虎就基本不吃奶奶精心为她准备的“大餐”了，每次总是象征性地嗅几下就走开了。这可急坏了奶奶，莫不是嫌饭菜不够可口？终于有一次让爷爷碰了个正着。“这小子，分明是‘野味’吃馋了，那还看得上你那‘大餐’？”有一次爷爷回来兴高采烈地喊道。原来，这家伙学会了狩猎，地里那些黄鼠狼呀，野兔呀，甚至天上飞的灰匍鸽等，都成了她的腹中美餐！怪不得晚上都不回来呢！原来是去吃“独食”了······那个夏天，巡虎与爷爷朝夕相伴，形影不离，终于换来了西瓜的丰收，全家人心里都乐滋滋的，尤其是爸爸，向来节俭的他突然破天荒的给了我几块钱让给巡虎买几根火腿吃。可看到巡虎的肚子比西瓜还圆的时候，我却在迟疑这几块钱是不是可以独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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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不知不觉间，巡虎已伴我走完了欢乐的小学历程，我也到了该走读的年龄了。每每到了周天下午，巡虎总是伴我上学，任你怎么呵斥，她就是不回去。家里离学校也不远，也就两三里路，就任由她陪吧！可进了校门，望着她伫立在风中的身影，我总会莫名其妙有种想哭的冲动。站在教学楼上向东望去，依稀可见她远去的背影，我这才放下心来，走进教室投入学习。学习任务很重，每天都忙的焦头烂额，可每每到了周五，我就格外的兴奋，盼了一周，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奔跑在回家的路上，总能看见她远远地如约而至。她总是前爪跃起，搭在我的双肩，欢呼雀跃······麦浪翻滚，杏香扑鼻，我和她就这样漫步在回家的路上，看枫叶翩舞，柳絮飘飞，冬雪皑皑，春雨悄悄，一起走过了三个年头······
流阴易逝，温情难存。中考过后，我选择了去县城上高中，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偶尔回来一次，也总是匆匆别过。每每坐在班车上看着她渐跑渐远渐小渐消失的身影，我总是情不能自已，心中一阵悸痛。高中家里经济紧张，爸妈都外出打工，到年底才回来，家里就只剩下奶奶一个人，孤苦伶仃，尤其到了冬天，生活诸多不便。父母商议一番，便让姑姑来把奶奶接走，可巡虎该怎么办？姑姑也想把她带走，可她死活不肯，最后只好绑住拴在摩托车的后座上，生拉硬拽拖了一路，愣是带到了牛庄。为此，巡虎还差点翻脸。姑姑好言相劝，美食相喂，她才消了愠怒，安心吃食。令人没想到的是，前脚刚把食物吃完，后脚就不见了踪影，姑姑就赶紧跑出去追，她已然到了巷子的尽头。听到姑姑的呼唤，她回过头昂首示意，于是姑姑就大喊：“巡虎，你干啥去？是不是要回张家庄？快回来！那边没人，快回来！”她依旧加紧步伐，愈走愈远。姑姑看是留不住了，就试探着说：“回去不要紧，明天记得按时来吃饭！”她长答一声“汪——呜”就走开了。为此，姑姑回去没少被奶奶埋怨，责怪姑姑为啥不把她拴住。姑姑劝慰奶奶说：“没事，我明天再把她接过来！”孰料，第二天正当姑姑全副武装打算前去接巡虎时，她竟然屁颠屁颠地跑来了！舌头吐的老长，好似在说：“我来了，你看准时不？”也真难为她了，七八里的路程她也记得住！姑姑自然欣喜不已，赶紧给她喂了食，她匆匆吃完又匆匆离开，日复一日，无论刮风下雨，还是艳阳高照，亦或大雪纷飞，无一中断！直到爸妈打工归来，冒着风雪赶到家门口，她依然端卧门口，披了一身的冰霜······
白驹过隙，弹指一挥。三年的高中生活匆匆而逝，我便奔向了高等教育的殿堂。初入大学，生活丰富多彩，课业趣味横生，很快便融入进去，乐不思蜀。突然有一晚，我梦见巡虎一步三回头地离我而去，越走越远，任凭我喊破嗓子，却再也唤不回她！半夜惊醒，心中一阵沉闷，第二天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奶奶告知我巡虎已安然老死。临终前，她每天都在巷口站立半天，可能是盼我和弟弟归来······我听后泣不成声，国庆回去和弟弟在巡虎的坟前呆了半晌，两人都默默无语，神色黯然。回想起过去发生的那一幕幕，放佛就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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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志强
2018.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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