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叮咚——叮咚——”
门房号映躺在陆泠眼底——渐渐扩大,占据了双瞳。他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和他预想的一样开门的果然是她——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圆脸蛋,五官平庸,但单看眼睛是出奇的有神。雨的“哗啦啪啦”声好像从心底生出,不停地击打着心头。黯淡衬着窗口,又白又亮,好像有东西冷冰冰的刺入了眼中。
到了屋内,电视正放着娱乐节目,矩形方桌那厚玻璃上放了水果和零食。只见女孩“啪”一声将遥控器扔到一边,抓起一袋包装洋气的干果自顾自吃起来。陆泠听见她咀嚼的碎响声觉得有点恐怖,瞬间冷极了,正准备去浴室。她突然尖叫一声:“哎呦吗呀!淋成这副样子还走进来,看把地板弄的!”
陆泠轻叹一声,便埋头不予理会的进了浴室。
磨砂玻璃隔去了外面磅礴的雨但仍有刺眼的光亮,陆泠这才意识到那窗户没有窗帘又自嘲了一番。他把毛巾捂在湿漉漉的脑袋上照着镜子,那怜容使他心生了一股厌恶感。淋了点雨显得有些邋遢,双目无神,继续黯淡,黯淡下去。
客厅里一脸不悦的女孩叫陆子筱,她脸上除了眼睛像他爸爸外其它的都像她妈妈。陆泠讨厌她妈妈,好在她妈妈与她爸爸离婚了。
突然想起了陆子筱身上穿着的那件红色连衣裙。想起在她生日那天她爸爸送了她一个复古闹钟,是那种西洋风的,上面有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童,那应该是神话故事里的小精灵或者是小仙女。唉,叔叔应该也是爱着她的吧!不然呢?但这只不过是叔的幻想而已,现实里的她永远也无法成为这样美好可爱的小女童,至少在陆泠眼里就不是,红色的连衣裙?可笑至极。陆泠放下毛巾,那毛巾未被弄湿的地方正是粗糙的皱起。他已经有很久没回来了,自从上了高中以后他至少每两个星期才回来一次。他想如果没有叔叔在家看着,陆子筱早晚会把他的毛巾当抹布或直接扔进垃圾桶。他把毛巾晾好不敢再这样想下去了。本来他介于他们父女之间就是芥蒂的存在,重要的是过不了多久他就要离开这里了,所以一切也就显得没意义了。他拧了拧衣角,拿着吸水拖把走到了客厅。
陆泠拖着地板,这时门铃响了。陆子筱把夹心饼干一扔,翻过身的瞬间似乎是要把拖鞋甩出去一样,她冲陆泠说了一句:“没你的事!哼!”
陆泠眉头一皱,凡是面对她的嫌弃自己都是恝置以对。一时间觉得自己够容忍她了,况且自己又没做错什么。
“爸爸!你终于回来了!”陆子筱开了门,朝着眼前一个身板高大的男子扑过去。
那男子便是陆泠的叔叔,他叫陆堂海,体态高大带了种敦厚感,尤为他的眉目,陆泠常爱在他的脸上比划,把他下半张脸挡住后眉目凶狠有神,而露出整张脸却异常的憨厚有趣,眼底也流淌着和谐的眼波。他三十多了,沧桑感虽显露但那两只黑而发亮的眸子仿佛是从陆泠记忆的最首端照搬过来一样,而面对这一点陆泠仍就觉得不够,他至始至终都坚定着时光催伤不了他能挡风遮雨的叔叔的想法,如一枚从任何角度看去都是美丽动人的永不凋华的钻石,断然是那年轻的美男子。
“哎?陆泠你怎么回来了?怎么全身都湿透了?没打伞吗?先去换身衣服吧!”堂海每次见到陆泠一回来兴奋同关心齐涌出,陆泠倒不觉得突兀,这一连串的嘘寒问暖却引起了陆子筱的不满,她咕哝着开了头:“爸爸,我可等了你好久了,今晚我要吃比萨!还有我的衣服有几件都短了,前天我翻出来试了一下都是紧紧地绷在身子上。”她的声音由小变大,带着丝惊慌,让背过身朝房内走去的陆泠想起了正被打入冷宫妃子的怜容。对,妃子,她充其量就是妃子,那皇后是谁呢?是她与叔叔签了离婚协议的妈?荒唐!那或者是外面冶艳的情妇?那更荒唐了,就根本没有的事。最后这所有的思绪消失在了那关门声中。简直从头到脚的荒唐,陆泠觉得有点伤魂。
02.
陆泠出身时母亲难产,卜卦先生说他克母,在十六岁之前必须送人继养。这事刚传出没多久,一位年轻的叔叔便打了电话过来说:“送我这儿吧!恩,没事的,放心!放心!”
堂海出生微寒,但属家中最小受了不少宠溺,姐姐哥哥都爱留些好吃的给他,若那些东西放在今天肯定无人问津,陆泠听了便说:“叔叔连吃了一根几分钱的白糖冰棒都乐呵的要翻跟头。”
堂海拿了个初中毕业证便出了山旮旯,他虽调皮但行事知分寸,至少没惹出什么大事端来。出去了,凡事也能沉得住气,时刻像带了山水间的一种凝重与纯粹。
陆泠的来临,又把他的耐心发挥到了极致,每天除了干活就是被这个襁褓里的孩子所占据。那段时间,家里乱得大半年才打理一次,他学会了冲牛奶,冲米糊,换尿不湿。陆泠含着奶嘴,不吵也不闹,瞪大了乌黑的眼同堂海对视着。
03.
陆泠在衣柜前愣住了,他将那件纯灰色的针织衫拿了出来,有熟悉的味道。他不知道是这香味促使感官变得敏感还是感官原本就对这香味敏感。倾刻间觉得美妙至极,想起了小时候他和叔叔在城南工厂区那边,那个家为他的记忆里填充了无限的阳光。
那时陆泠在上幼儿园,堂海总把他打扮地像个小少爷一样,别致的衣衫上印着时下最流行的卡通图案,但那些衣物陆泠都不甚记得了,可有一样东西却像初吻一样在记忆深处温存。
记忆里是溽热的,像是有人吹着热乎乎的甜的香的粥扑在脸上。那次陆泠在幼稚园里闹肚子疼,他在接到幼儿园老师的电话后,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朝幼儿园赶。
那是家中西兼并的小诊所,一位老医生坐堂就诊。陆泠趴在堂海的肩头一边轻轻抽泣着一边盯着药柜上那一簇簇似萝卜干的奇怪的东西竟还有巨大的蜂巢,他不忘想着里面会不会飞出蜜蜂来。
他打了针趴在了堂海的胸前,堂海拍着他的背说:“打了针就不痛了,等医生给你开了药,我们就回去。”陆泠的脸上留着两条浅淡的泪痕,他抬起头看着堂海有些嗫嚅似地说:“叔叔,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堂海顺着他脑后薄而柔顺的头发来回抚摸着说:“恩,等下我们一出去就打车回去。”陆泠趴下去又说:“叔叔你衣服好香哎!”堂海说:“叔叔今天才刚换的衣服,是屋里洗衣粉的味道吧!你不是今天又换了吗?”陆泠饶有兴致地朝自己的衣物闻了闻,然后有些嗔怪地说:“不是!不是!不是这味道!叔叔的要香一点!”堂海笑了笑说:“好!好!要香一点!要香一点!”
对于当时年幼无知的陆泠他完全不会知道,堂海身上特质的味道无意间生出了熟稔给予他心中慰籍,如一层温暖的厚度。而后冥冥,把他的心抚得格外敏锐。陆泠上初中时曾在一本书里看到这样一句话:熟悉的香水味能给予人熟悉的安全感。他仍有模糊,只觉得很喜欢而已。
直至今天又有了不同的定义,而这其中又参杂了很多东西,而这些东西像黑色的细小的沉淀物静置在他的内心的瓶底,他自己又不敢把他们摇晃,他知道一旦晃了便是满瓶子的再也静置不下的黑色了。
04.
陆泠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陆子筱的声音像是一把锈刀在使劲往金属身上拉扯着,他呼了口气把所有目光投至饮水机上那幽蓝的水中。
“怎么洗怎么久啊?爸爸!我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你看他这比我还慢,真是慢死了,也不想想人家都在等他一个人呢!”陆子筱瞪了一下陆泠,堂海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只听陆泠说:“陆大小姐,你的嘴角上还留着饼干的残渣呢!消化能力不一般哦!”陆子筱脸色一变,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道:“你……你管我啊!多事鬼!”她慌张地从纸盒里抽出纸巾却一不小心打翻了堂海泡的茶,刹那,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她的腿上,只听尖叫一声后便“哇”的哭了。陆泠在原地,神情淡漠,仍盯着那幽蓝的水不放。
陆泠记得自己曾骑在堂海坚实的后背上大呼:“哦!我坐在狮子大王的背上。”——那时他很喜欢看堂海给他买的迪士尼卡通尤其是《狮子王》。堂海露着膀子在“嘎吱嘎吱”响的电风扇下与陆泠玩得不亦乐乎,旧时光热的甜的空气推来了,电扇不停地转动着,投射下浅淡的影子,划过喜乐的人影,最后只剩下了旧桌子上的一杯凉白开水,透明的玻璃杯,折光的冰块,映着恍惚的色彩。
这种日子是短暂的,而且零零碎碎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就像一种熟悉又陌生,分明又飘忽的香。
陆泠刚读一年级的时候,堂海把家搬到了临近市中心的地方。刚搬进新家不久,堂海便带了一位大肚子的女人到了家里,并且从那次起他离开了堂海一个人睡。起初他每晚都哭闹着要跟堂海睡,必然堂海会答应了他而且心变得格外柔软。而那个女人一脸气急败坏的独守空房,直至家里又多了一个人——陆子筱。这一切才结束了。堂海对陆泠说:“你现在长大了可是当哥哥了,要学会一个人睡才行,叔叔要陪妹妹呢!”陆泠望着他好半天才“嗯”了一声。最初陆泠对陆子筱的来到充满了新喜,但有一次堂海上班只有他和和陆子筱以及那个女人在家。那女人在阳台上晒衣服,陆泠站在婴儿床旁看着正熟睡的陆子筱,一会儿后,陆子筱不知怎么的就哭了,陆泠一惊,心里想着她肯定是饿了赶紧跑到那女人的旁边但话还未说出便听迎来一阵劈头盖脸的骂:“你这个坏东西!好不容易才睡去了你又给弄醒了,真是烦死了!堂海这个蠢东西竟然会收养你这个晦气种!瞪什么瞪啊!年纪小小的这眼珠子底下还藏着不少东西呢!”那女人很来火,不说其它,就她刚到这个家的时候陆泠的哭闹就给她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陆泠之后趴在房间的桌子上,上面有个鱼缸,一只小金鱼正悠悠地游着,他放了颗鱼料,渐渐忘记了那凶煞的脸,但对那两个不速之客却再也没有什么好的新喜的亲近的想法了。
他自认自是卑微的,是堂海悲悯情怀下的一粒尘埃,然而越是这样他越是对堂海生了无限的爱,无限的依赖,无限的占有欲。这样紧紧地抓住,充满了安全感。
桌上的朱红色金鱼已载不走烦恼,
05.
雨停了,天光白的如一颗劣质的有着杂质的珍珠,外面湿气重,陆泠想有着干燥木制地板的室内,然后下意识地伸手摩擦着堂海的衬衫说:“叔叔,你这件衣服质地良好,只有你穿起来才感到特别舒适。”此时就想让自己变得很小,很小,永远地依附在叔叔的衣衫上,小的不会让任何人发现,小的不会给叔叔产生任何压力。和那些香味分子和谐的相拥在一起。
吃了晚饭后,堂海带着陆子筱到商场买了新衣服,顺便也给陆泠买了一件,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经过一家花店,陆泠突然停下来说要买些花。他想起客厅里那已经枯黄的郁金香以及那令人感到不适的异味。而陆子筱却嘲笑着说:“一个大男生竟然喜欢花,像个女孩子似的。”陆泠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心生厌恶,又想起了客厅里被各种零食所污浊的空气。忽然,想起闹钟上微笑的穿红裙的小精灵朝他笑得多么恶心多么肮脏。他看到堂海正看着他,投过来的眼神在脑海快速打转,让自己颇不安。但他也反映和包裹地迅速,旋即淡然地笑了笑说:“好久没闻到这么新鲜的花香了有些兴奋。”
06.
临近午夜,陆泠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小,淅沥的雨声穿过玻璃穿过窗帘然后像灾难平息后的慰籍般轻柔地穿透了胸膛。他忘了电视的声响,堂海此时裹着浴巾从浴室走了出来,身上冒着热气和熟悉的香气。他泡了两杯茶,又从衣架子上拿下了外套盖在陆泠的背上,他说:“小心感冒,你今天又淋了雨。哎?好像外面又落雨了?明天出大太阳就好。”说罢朝陆子筱房间走去,见她睡了后把台灯关上悄悄回到了客厅。陆泠吹了吹茶水,转过头看见堂海走进自己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换上了那件纯灰的旧的针织衫。堂海说:“还不睡啊?哎?对了,你今天怎么回来了?”陆泠俏皮一笑说:“我说我想你了请假回来信不信啊?”堂海盯着他看了几秒淡然地说:“我相信你……那有这个胆子啊!”就突然笑了起来,陆泠把脸一偏说:“哼!叔叔越来越没幽默感了而且笑点也变得好低好低。”堂海坐了下来,陆泠把脸转向他又说:“那学校提前放假,下次就不会放了一直会到期末去了,我算了一下刚好一个月。”堂海把手放在他后脑勺上顺着他柔顺的头发来回摸着,他似乎想起了陆泠小时候的种种场面来便感叹道:“还有一个月就十六岁了,你叔叔就老了。”陆泠没有说话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在后脑勺上,堂海继续说:“记得你小时候架着小板凳在阳台上晒衣服,你说:‘叔叔,你坐着吧!我来给你晒!’我就说:‘陆泠真懂事,待会儿叔叔给买冰棍吃。’可这一买就不得了,你一连吃了三根最后竟然感冒了,吓得你叔叔脑门上大颗大颗的汗水跟着流。唉,你小时候体质差,生下来连自己亲娘的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我抱走了,现在想想自己怪狠心的。”陆泠说:“我觉得跟叔叔在一起没什么不好啊?”堂海一笑说:“你很乖,比同龄人懂事懂得早,放在谁家谁家都喜欢这样的孩子,叔叔当然也觉得好啊。”
陆泠只是沉默,他把堂海的手从后脑勺上牵下来然后捂着,记得在一个大冬天里叔叔送自己上学,看着面前粗糙皲裂的手说:“叔叔,你把我书包里的防冻霜拿出来吧。”像是生怕见到他叔叔一点沧桑的痕迹。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离开叔叔,我希望自己永远停留在小时候,整天无忧无虑的,不会像现在这样想这么多。”
说罢便觉得自己好脆弱,可每每当自己接近叔叔想获得一丝慰籍时,心底沉积而下的黑色沉淀物渐渐浮了上来,带着丝丝的理智,是恶心的。这晚他趴在了堂海的肩膀上,手摸着堂海的脸腮,上面的络腮胡刺着他的手掌,他闻到了堂海外套上淡淡的烟草味,闻到了他身体上的香皂味,桌子上的茶香味以及郁金香的花香味,都是熟悉的,安全的,带着回忆里的甜味,热乎乎的,甜滋滋的,如一碗糖粥。
07.
第二天早上陆泠把储蓄卡里的奖学金和积攒下来的零花钱取出来。随后去商场买了一件衬衫,是淡粉条纹式样,包在纸质口袋里,最后还买了一瓶香水。
回到家的时候,叔叔和陆子筱都不在家,他踌躇一下在客厅里的每个地方都喷了刚买的香水。他越喷越激动,越按越难受最后在客厅中央把香水狠狠地朝地上砸了下去。墨蓝色的玻璃碎片,淌了一地的香水映在陆泠双瞳上。扩散开的浓烈的香水刺鼻,恶心,尽管不是廉价香水。他瘫跪在地上哭了,也不敢抱怨,哪怕是一丁点,因为叔叔给予自己的已经足够多了。
陆子筱回来的时候,客厅里的香水残局已收拾干净,窗户也被通通打来,但仍有较浓的香水味。陆泠心想陆子筱肯定会说他像个女孩子似的便早早做了防备,可她就悄无声息地进来了并且坐在沙发上。见此情形,便先开口:“叔叔呢?没回来吗?”她把手中的饭盒放在桌子上,没有一丝想理自己的样子,这时他看见她手里握着一张白纸,她把它揉成团。“怎么了?我又惹你了陆大小姐?”陆泠对她倒不以为然,时间也不早了,叔叔如果有什么事定会打电话回来的。又继续说:“你是不是今天嚷着叔叔给你买东西被叔叔不耐烦了?其实你的事我也不想知道,叔叔……”刹那,陆子筱的声音尖锐的如在空气狠狠地划了一刀,“别一整天就叔叔来叔叔去的烦死了!我妈说你是个晦气种真没错!带了一身晦气。”这分明就是无端生事,陆泠一怒便说:“我造成的?你怎么不扪心自问一下,你那不三不四的妈,如果不是她不要脸,叔叔会跟她离婚?”陆泠去拿那张纸,却被陆子筱一躲把纸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又把垃圾桶一脚踢开,涨红了脸,这时候门被推开了,陆子筱一句“别不要脸。”刚出了喉咙,便看见堂海黑着脸出现在了门口,第一时间陆泠便跑过去仔细看着堂海说:“叔叔,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有病危通知书?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堂海眼睛瞪大了把目光匆匆转向陆子筱:“怎么回事?”见陆子筱不语又拉回目光说:“叔叔没事啊,说什么病危通知书呢?尽说些不吉利的东西。叔叔身体好的很,今天叔叔只是头有些晕,到医院开了点药,子筱你又跟哥哥瞎说了什么?”
“哥哥?我才没有这样的哥哥,爸爸你叫他离开我们家。”陆泠听见堂海说:“胡闹什么呢!快跟哥哥道歉!”又听见了陆子筱的声音“我不!我凭什么道歉?谁叫他刚才骂我妈的?谁叫他骂的!”她越说越激动,大哭了起来。
陆泠耳畔顿时嗡嗡作响,思绪如灰般溶进了惨淡的天光中,悲伤而无趣。他说:“好了,没有多久了,你陆子筱的好日子就快到了。”说罢,就直冲进浴室,反了锁。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为什么自己要越过这一层又一层的警戒线,而那剩下的丁点理智成了一只巨大的掐住喉咙的双手。自认罪恶没有反抗只有任其宰割,窒息了,往下坠,往下沉……
08.
总有柔和的光像加了梦幻特效的照片,周围是虚笼笼的仿佛虚的要化为缕缕烟,带着熟悉的香味。
城南工厂的那个家,在一座小山的山麓下,离工厂有些距离,是栋老旧的房子。外面爬满了爬山虎,屋前的石板道旁整齐地栽着花草,还有个旧信箱。陆泠很喜欢那里的花草香,有邻居家的猫常来这里追赶蝴蝶,他经常为了救蝴蝶而栽倒在花草丛里,然后哈哈大笑。堂海坐在屋前,穿着那件灰色的针织衫泡了茶,翻着报纸。堂海有许多报纸,他经常会拿一些旧报纸折飞机,小船,千纸鹤以及小青蛙,陆泠老喜欢了。堂海还会用报纸给陆泠的新书包起来……
夜半陆泠惊醒了,一时间想起门上醒目的门房号和刺入骨髓的从走廊尽头传来的光,恍惚的有些躁。客厅里传来电视机微弱的声音,窗外传来楼下汽车的鸣喇叭声,渐渐地又远了,远了。好像在一点点的消磨自己无限的爱,无限的依赖,无限的占有欲般,最后消失了。没有万盏灯火的共鸣,只有他一个人的独自厮杀。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温暖的花园如一面镜子粉碎了。
09.
陆泠过十六岁生日那天,堂海穿上了那件淡粉条纹衬衫,显得格外年轻。
陆泠的爸爸和妈妈此时已坐在客厅里了,对于他们亲切地问候,陆冷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欢喜与激动,除了一种别扭外他的心思全在堂海身上。
没聊上几句他便哭了起来,堂海跟他父母说了些什么,然后带着陆泠去了房里。
“别哭了,你爸妈都在外边看着呢,又不是说去了就不能再来了,你不要嫌乡下不好,现在乡下生活好着呢!唉,你这一生跟别人不同,有许多事情你都清楚虽然没有说出来,我相信你到了自己家里很快便会适应的。”
“其实……其实我一直把你当成……当成爸爸的。”咽下去,咽下去,撕破了喉咙也要咽下去,那些黑色的沉淀物终究是沉淀物,静静地沉淀下去——这是它们的归宿。
“我知道,说句实在话,叔叔也舍不得你,一想到你走了后这家里突然就少了一个人是该有多么不习惯。唉,不该对你说这些的,好了不准哭了,走吧。”
“恩。”
堂海的那件灰色针织衫被陆泠藏在了行李箱中,带走了。
衫香不语,温柔如初,到底了只是沉淀而下,静静地冲没了他十六年的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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