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虫

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刚刚坐下，“那家伙”就跟过去坐在了她对面。旁人可能会以为他们关系不错，但我们这班店员不会。“那家伙”是个长我几岁的男人，学生时代的稚气已从他身上褪去，中年人的颓败也还没有找上他，定制的西装十分合身，勾勒出他强健的体魄。每次他推门走进店里的时候，店员们都会忍不住朝他看一眼，然后相互用眼神通报一下：“喂，那家伙又来了。”这绝不是仅靠外貌就能得到的关注度。他是这里的常客，却从没点过一杯咖啡。他总是站在吧台旁边，仔细观察着一个又一个点单的客人，就像一只躲在草丛里挑选猎物的豹子。一旦锁定目标，他就会尾随而去，然后给这位客人讲一个故事。

“你知道咖啡虫吗？”

“哈？”

“这咖啡里，有虫子。”

穿连衣裙的姑娘顿时花容失色，用十分恶心嫌弃的表情看了眼手中的咖啡，然后又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男人见姑娘已经被他的故事吸引，就继续讲了下去。

“这家店的咖啡里有一种普通人看不见的虫子，它们非常喜欢咖啡，所以会寻找爱喝咖啡的人作为宿主，寄生在他们体内。宿主被咖啡虫寄生后会比以前更喜欢喝咖啡，咖啡喝得越多，宿主体内的咖啡虫就被养得越肥，宿主也就更离不开咖啡。”

男人非常认真地讲着，姑娘的表情却渐渐缓和了下来。她摇着头笑了笑，端起咖啡杯喝下一口，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十分享受的样子。

“看样子你是不太相信啊。那么请你回忆一下，自己有时候会不会觉得不喝咖啡就浑身难受？”

“嗯嗯，还真有。”

“那就是咖啡虫在作怪了。你第一次来这家店的时候就已经被种下了咖啡虫，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来这里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这都是受了咖啡虫的驱使！”

“哈哈，挺有意思的，听起来就像月食其实是天狗把月亮给吃了一样。不过这家店的咖啡确实不错，你也应该试试。”

姑娘笑得更欢了，她大口地喝着咖啡，显然没有被男人的故事吓到。但男人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反而越发认真地讲述起来。

“月圆之夜，咖啡虫最为兴奋，会比平时更加渴望咖啡。你可以试试在月圆的午夜放一杯咖啡在自己面前，然后让别人把自己绑起来。不出一个小时，你身上就会奇痒难忍。你非常想要喝那杯咖啡，但你无法动弹，咖啡虫就从你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中钻出来，爬向那杯咖啡。咖啡虫通体黝黑，黏糊糊的，它们会一点点将你覆盖，将你吞噬，你将会被成千上万的口器舔舐。等咖啡虫得到了咖啡之后，它们将原路返回你的身体，这时候，你将再次体验到那种奇妙的感觉！”

姑娘噗嗤一下把刚送到嘴里的咖啡喷了出来，咖啡溅在了白色的连衣裙上，她忙拿出纸巾来擦，但裙子上还是留下了一片深褐色的斑点。咖啡也喷在了男人的脸上，他却毫不介意。可能是发现自己的心意终于传达给了对面的姑娘，他变得兴奋起来，连站在吧台后面的我都能听见他越来越粗的喘息声。

“哈，要清除体内的咖啡虫，必须用特殊的针，等那些虫子从你身体里爬出去之后，在你的每一寸皮肤上扎下去，把虫卵挑出来。哈啊，今天刚好就是月圆之夜，我家里就有这种针，还有绳子，手铐，怎么样，就让我来帮你……”

“啪”地一声，姑娘把咖啡泼在了男人的脸上，起身摔门而去。男人呆呆地坐了一阵，然后像个活死人一样晃到了吧台旁边。我叹了口气，转身拿来一条毛巾。他的这副惨样我见过很多次，但我不清楚他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地做这种事。在递给他毛巾的时候，我终于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憋在肚子里的话说出来了。

“店长，你再这么玩下去，咱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你也不相信吗，那个咖啡虫的故事？”

我第一天来这里上班的时候，店长就给我讲过这个故事。自那以后，我还听他给店里的客人讲过很多次，顺便看他被泼过很多次咖啡，为他拿过很多次毛巾。他也反复问过我很多次这样的问题，但是，仅靠这种莫名其妙的故事确实没法让我相信这世上有咖啡虫这种东西。

“如果不相信咖啡虫的存在，你又为什么来我店里打工呢？”

“当然是为了薪水。”

店长竟然用毛巾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还嘟囔着：“现在的年轻人啊，一点理想都没有……”

这一幕让我心头生出一股比黑咖啡还浓烈的内疚，我一咬牙，告诉他其实我就是咖啡虫的集合体，知道他对咖啡有特殊的感情，才化作人形来这里与他亲近的。

“还逗我，扣你工资！”

哭声还是止不住，我也没招了，只好把一只手拍在店长肩上，希望他能打起精神来。

可能是感受到了突增的压力，店长从毛巾里抬起脸来，他转过头，猛然看见一摊又黑又黏的东西在肩膀上蠕动。店长揉了揉眼睛，却发现那摊黑色的东西还在那，而且缓缓爬上了他的脖子，直奔着脸上的七窍而来。店长把眼睛瞪得溜圆，就好像压在他肩膀上的不是一群生龙活虎的咖啡虫，而是一大摞百元大钞一样。

突然，他“嗷”了一嗓子，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完蛋了，这下我肯定要被炒鱿鱼……不，被炒“咖啡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