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音清幽,帘幔低垂。有淡淡的艾草香,弥散在这个光线阴柔的小屋里。
连月手法娴熟地,替躺着的女人认穴上针。然后,又端坐出指,轻轻按压起她的双额。
“怎么样,头还疼吗?继续放松。”
女人微微睁眼,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脸上的痛苦表情,逐渐平复,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连月拉起家常来。
“连医师看起来还是个小姑娘,这医术咋这么好?真的不疼了!”
连月轻笑:“李姐,不瞒你说,我从小就跟姥姥学医。她可是苗家正宗的巫医传人。”
连月有些可惜,自己没能再去中医学院深造。只是把卫校的一些基础和自己家传的技法糅合,已经很有效果。
“最近老是做噩梦,怎么睡都难受。现在,唔,好想睡——”
慢慢地,女人歇了声,眼皮耷拉,呼吸绵长,会周公去了。
连月起身,伸了个懒腰,揭开窗帘一角,看向窗外。
院子里,树影婆娑,秋叶飞舞。王帆,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蓝卫衣,正佝偻着腰,吭哧吭哧扫落叶,后腰皮肤亮出一截来。
突然,他直起高大的身子,抬手猛擦一把额间的汗,拄着扫把,张嘴吐舌,像小狗一样哈气。
随后偷眼看看小屋,呵呵傻笑着,又挥舞扫把,和风中残叶奋斗起来。
林伯伯上班前说了:“傻饭,今天不把院子里的落叶清理干净,明早不给你吃大肉包子。”
吓得王帆,一把抓起盘里剩下的一个肉包,塞到嘴里,三两口吞了下去。这才笑嘻嘻地,抓了扫把大步出了屋。
连月放下帘子,嘴角翘了翘。这二傻子,倒是不会偷奸耍滑了。留他一条命,看来没做错。
02
三个月前,苗儿山。
连月拖着被迷谷树神弄傻的王帆下了山,又打了求助电话,请人来拖走王帆的suv。
因为王帆傻得突然,怕父母担心,她在电话里说:“妈,我们要赶回城里,就不回镇上住了。”
对于王帆,连月的感情有点复杂。
照说这人心怀叵测、居心不良,一再谋算妻子的性命,死有余辜。可一起生活的这两年,连月确实被他宠得像公主一样。说王帆对她没有一点感情,她还是不能相信的。
只是人性惯贪,一旦有恶念滋生,便如藤蔓纠缠相生,不可抑制。
现在好了,王帆大眼呆滞,嘴里喃喃的只是些疯话,“妖怪”、“月月救我”。他失了神智,损了七情六欲,胆怯迷茫得如同三岁孩童,只敢牵着连月的嫩白小手,瑟缩而行。
她带着王帆去了山里姥姥家。
姥姥住的是从前搭的矮竹楼,门前有一块平整的空地。连月过去的时候,她正躺在破旧的老竹椅上午睡。午后的阳光,洒在她青黑的衣裙上,也照在她花白的头发和苍老起皱的脸上。
连月轻手轻脚走过去,却被突然兴奋的王帆带得一个踉跄,他显然还记得这里,开始拍着手欢叫起来。“姥——姥——”“姥——姥救我”“妖怪,啊。妖——怪”。
姥姥一下子惊醒了,半眯着眼睛,眼珠子在眼皮下,转动了几圈,这才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慢慢变得清亮起来。
“哎呦,我的小阿月可回来了?”
看到连月小两口,姥姥欢喜地扯扯衣摆,抓着扶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姥姥,您慢点儿。”连月赶紧推开身边的王帆,扶着姥姥一起进了屋。她像只小山雀一样开心:“姥姥,阿月可想你了。”
打小就随姥姥生活,连月对这里的一桌一凳、一盆一罐都十分熟悉。这里比镇上的家,更有亲切感。
王帆也很自如地跨过门槛,径直往里,一屁股坐到了竹床上,拿着连月送的痒痒挠,好奇地摆弄起来。不一会儿,就直接躺倒在床上,打起呼噜来。
这大半天,他也是被窒压惊吓过度,身心受创。到这里,终于承受不住,睡死过去。
03
连月,这才有空陪着姥姥,一边收拾屋子,一边细话从前。她想从姥姥的记忆里,寻找蛛丝马迹,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生母,到底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迷谷虽有大神通,但他本体是树身,不能轻易离山。更何况,他刚从雷劫中醒来,对于狌狌神兽的去向,实在是毫无头绪。
姥姥这两年衰老得很快,已经不再出门为人治病。她也不愿意跟连月妈下山。
连月妈是独女,原是要承继衣钵的。她偏看中了汉家后生,心甘情愿跟着女婿,在冷淡的婆家讨生活。
单纯热情的苗女在婆家,日子过得憋屈,更因数九寒天常被逼下河洗衣,伤了身子,一直怀不上孩子。直到抱养了连月后,许是心思淡了,反而很快怀孕,生下了连旭。
弟弟的到来,让连月在姥姥家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山里的野趣,给了她自由自在的童年。
连月的爸爸,是个斯文懦弱的小学教师。他爱连月妈,却不敢公然维护她。好在孙子的出世,让连月妈的日子好过了些。
连月打小就是个勤快讨喜的机灵孩子,虽是女孩,倒也没有被特别亏待。
只是后来因为换亲的事,连月跟家里有些隔阂。直到遇见王帆,才坚持退了亲,当然前提是王帆给足了彩礼钱。
连家依然娶了那家的媳妇,又拿钱帮亲家的跛脚儿子,讨了个外乡的俏媳妇。换亲的事算了了,然而和弟媳妇的梁子也结下了。
所以连月,婚后很少回娘家,省得看弟媳的脸色。
04
连月带王帆回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扔到医院,做了个彻底的脑部检查。
报告显示,王帆的脑神经受外力冲击和精神因素的双重伤害,受损情况呈不可逆,医生们表示无可奈何。连月也知道,迷谷盛怒之下,下了狠手,非人力能挽回。她只是想证实一下而已。
王帆本是罪有应得,即便送去自首入狱,对他也算不上多好的惩罚。倒不如让他在眼皮下吃苦赎罪,也许有一天,还可以凭神力,重获新生。
连月辞了医院的工作,又设法从养老院,接了王帆的前岳父林怀远回来。在她的精心调理和独家针灸按摩下,两个月后,林父恢复了健康,重新接手管理公司。
失去女儿的林父,早已把自己当成了等死的废人。如今突然能重主家业,对救助自己的连月,自然多了一份信任和亲近。
他心无芥蒂地请连月留下。连月也不推辞,清理了房产债务,带着傻子老公,住进了林家老宅。顺便在前院闲置的小屋,开起了秘法针疗医馆。
连月没有细说王帆作恶的详情,只交待他好好磨练这个傻子。林父当初对女婿的所作所为多少有些猜疑,见他如今模样,也是不再客气。
就这样,三个关系微妙的人,组成了一个奇特的新家庭。
老宅地处城郊,并不是个热闹所在。连月也不甚在意,她原就是想图个清静,每天至多接诊五人。其余时间,她会用来习练打坐,或研究一些奇谈怪闻。
她虽有神兽血脉,迷谷的木系功法,却并不适合她的肉眼凡胎。因此迷谷只传了她最基本的玄门法诀,能练到什么程度,就靠她自身的努力和悟性了。除非能找到消匿在这片大陆的同类。
连月,在凡俗中消磨了二十一年,早已把开心做人当成了自己的追求。现在修习功法,不过是希望自己能足够强大自保,不再被奸恶所伤。
05
旭日初升,晨光透过院里高低错落的枝叶,细碎的光斑,点点洒在地面的树荫间。
傻饭一手捏着包子,一手举着扫把,在大门口和开车上班的岳父挥别。
然后转身回来,踩着树影,跳来跳去。但却不敢凑近医馆小屋,他害怕连月杏眼生霜的薄怒。
连月今天开工比较早。林伯伯刚离餐桌,门铃就被摁响。是李姐,她站在晨光里,明显的熊猫眼,苍白的脸上写着疲惫和不安。
“抱歉,一大早就来打扰!实在是头疼得厉害,只能请连医师帮忙了。”
连月微笑点头,带她进屋,关窗闭帘,隔绝了满院的秋意。净手,点上特制的安神香。女人熟稔地躺在了按摩床上,等待连月的妙手止乏解痛。
不一会儿,女人果然又鼻息渐缓,睡着了。
只是不大功夫,她的鼻息加重,嘴巴急促抖动着,很是艰难地张口低叫出声:“哥!”跟着突然伸手在空气里抓了一把。
连月一惊,赶紧上前按住她。只见她眼皮轻颤,面上的肌肉微微收缩扭曲,好像被魇住了一般,就是睁不开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沁了出来。
连月取针,飞快在她隐白、大敦穴扎了两下。女人这才轻泣了一声,悠悠醒来,脸色却是煞白。
“李姐,别紧张。只是场恶梦罢了。”连月轻轻安抚惊魂不定的女人。
“连医师,你相信世上真的有托梦这件事吗?”女人舔舔唇,滞声问。
更离奇的神话,都已经存在了,何况托梦这件事。只是一切说来总觉荒谬,女人大概是遇到什么困扰了,迫切需要找人倾诉一番。连月不置可否,只点头静待下文。
小屋里很安静,女人谙哑微颤的声线里,明显透着惊悸和忧伤。
06
李姐有个孪生哥哥,李强,这几年一直跟人在外跑山,平常总是行踪不定。可还记得隔十天、半月的,给家人报个平安。
这一回,不知去了哪里,都两个月了,家里谁都没有收到他的信息。嫂子来哭了几回,说李强肯定是在外跑野了,跟了野女人鬼混,连家都不要了。
李姐安抚嫂子,说不会的、不会的,咱老李家的人,不敢做这种丧良心的事儿。可李姐心里却也犯了嘀咕。
跑山本是件火中取栗的买卖,路上变数太多。家人曾劝他,安安分分找点事做。李强就是不肯,说他有路子,干好一票能顶半年苦忙。
隐约听说,他跟的人里,有个领队是女的,待他不错。私心讲,李姐宁愿哥哥是在外一时风流,也不情愿他有什么危险。
可从那天起,心神不宁的李姐就开始做噩梦。梦境杂乱混沌,醒来就忘。后来却渐渐清晰起来,梦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喊救命。
每次李姐醒来总是脑门突突,一身冷汗。所以她才会频繁来医馆,找连月按摩,其他诊所没有连月的手法特殊、效果明显。
昨天睡到半夜,李姐再度陷入噩梦,这次她看清了求救人的那张脸,正是自己失联已久的胞兄李强。他手足缺失、浑身是血,被压在一堆碎石里的老树根下,周围遍布丛草杂树怪石。应该是在哪座山里。
李姐想起,大概两个月前,她在家里突然心胆生寒,莫名慌得不行。后来又突然好了,也就没多想。这是不是兄妹连心,是哥哥在预警。
说到这里,李姐弯腰,捂着脸失声痛哭。“刚刚我又看到了他,他的眼里全是绝望和疼痛。就那么一直盯着我。哥哥肯定是出事了。”
07
放在以前,连月只会当这种事,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她亲身经历,又搜集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传闻之后,她自然不再怀疑。
她拍了拍李姐的肩,淡定说:“报警吧,宁可信其有。”一边抽出面纸递给李姐。
李姐的状态一直不够平静,连月主动送她去报案。警察做了笔录,着手调查此事。
几天后,连月又陪她一起去听取案件进展。据调察,李强失踪之前,果然是跟一个叫胡芸芸的女子在一起。
胡芸芸,36岁,全州人。家里有一个偏瘫的老公,和一个十二岁的儿子。为了维持生计,她跟着老乡做山货买卖。胆大心细,人也风骚,混在一帮糙汉子中,几年来做得还不错。
李强跟他们走了几趟,和胡芸芸私下里也勾搭上了。不过,胡芸芸因为孩子生病住院,这次没有和李强一起跑山。据说他们从越岭出发,一路攀爬,很快就分散开了。
李姐激动地请求搜山救人。受理案件的警察眉头微皱,默默扫了她几眼,眼神里透着些鄙夷和不耐。
分明是在怀疑李姐的精神状态,无凭无据,去搜山?简直是异想天开。知道这境内有多少山脉纵横么?
“我知道,我知道我哥在哪儿。昨夜我在梦里问过他,他说就在苗儿山。”
“警官求你,帮帮我,上了山我就能认路。我哥肯定是被困在山里了,也许正等我去救他。”
李姐急得浑身打颤,语无伦次。警察的眼神更冷了。
李姐的丈夫赶紧拖住她,一边跟那个年轻警察赔笑脸,一边低声抱怨:“能不能不要闹了,这是派出所不是家里。”
“你不明白,骨肉连心。你根本不相信我,你们都不相信我!强子他真的遭难了!”李姐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甩开丈夫的手,号哭着扭头冲了出去。
08
连月纤腰一扭,飞步上前,拉住了慌乱无措的李姐,语声清亮地说:“李姐,我相信你。冷静点,跟我走,我有办法。”
李姐如溺水的人,看见了救命的稻草。一把抓紧连月细白的胳膊,抽气连声:“对对,连医师最厉害,我听你的。”
连月带着李姐夫妇回了医馆,让王帆陪着李姐老公在院子里喝茶。她让李姐躺下,用针刺了她的黑甜穴。看着她脸上神情微动,渐渐沉入了梦乡。
连月取下颈间戴的自制护身符,放在了李姐微微起伏的心口。护身符里装的是迷谷的黑树皮和灌灌的鸟羽。有了它们,连月相信,李姐在梦里也不会迷路。
施针前,连月已提醒李姐,一定要把梦境里看到的各种景物细节,用心记住。
连月托着尖尖的下巴,坐在床边,杏眼一瞬不瞬地,观察着李姐的面部表情。在她表情渐趋强烈时,及时出手唤醒了梦中人。
收起护身符,重新系在脖子上。连月轻轻扶起李姐,拿出预备好的纸笔,仔细记录下李姐口述的各种山林特征,以及简单的地形图,又让她细细对照,修正了一遍。
09
两人正要出门,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李姐担心是丈夫莽撞,连月揉揉眉心,后知后觉地想起,让傻饭招待客人是不是失策。
出来一看,大门口站着三个人。矮胖的是李姐夫,高大的傻饭跨在门槛上,手里横着一柄大扫把,凶巴巴地拦着身前的人。
见连月出来,他赶紧放下扫把,恭敬地傻笑着,退到了门边,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告状。原来是有坏人,要硬闯林宅。
连月抬眼看去,不觉心中一悸。这个黑衣束发的人,身材瘦削,气势却是逼人,而且长得特好看。王帆已经算颜值很高的男人了,和这位一比,立时成了糙汉子。
这男人长眉入鬓,眼若深潭、鼻如刀削。整张脸,不似人间品,更胜画中仙。此刻他也目光幽幽,盯住了连月。看得连月一瞬恍惚,自己还没美到让帅哥花痴的地步。
“你是什么来历?”男人声音清冷如泉,问出的话却莫名其妙。
说话间,男人已是昂首阔步,跨进了院内。连月忙喊:“站住,你又是哪儿来的疯子,大白天私闯民宅?”
男人根本不接话茬,径直伸指戳向连月颈间。连月脖子一凉,刚戴上的护身符,已到了男人勾起的指尖。
冲上来想护着她的傻饭,突然摔了个四仰八叉。连月吓了一跳,俏脸通红,举起手机就想报警。
男人一句话,止住了她的羞愤,“灌灌和你什么关系?”连月顿然醒悟,男人的容貌气质,完全不同凡俗,分明和神兽相关。却不知是敌是友。
10
他睥睨着,淡淡出声:“我叫鵸(qí)余,是灌灌的老友。我们百多年未见了,他的信羽,怎么给了你这么个毛丫头。”
连月闪身凑近,一把抢过护身符,鼻尖上翘,两腮鼓起,哼了一声。
“你才毛丫头,你全家都是毛丫头。什么奇鱼?见面就抢女孩的东西!充什么前辈!”
“不懂尊卑,没见识的毛丫头!”鵸(qí)余指尖一弹,一缕劲风贴着连月脚边戳了下去,地上出了一个钱币大的深坑。
连月这才确信,是大神来了。不敢再使性子,双眼一眯,甜笑着学电视里古人抱拳,自称晚辈,恭敬地把傲娇的大神请进了屋。
旁边的李姐夫妇,看傻了。鵸(qí)余大神,扫了李姐一眼,端着架子进屋上座。
李姐一颗心,被看得怦怦乱跳。这么好看的男孩子,这眼神怎么凶得像刀子。
自从经历了猫儿山事件,连月收敛了从前的天真,一直表现得淡淡地。这次遇到了高冷大神,只好重新撒娇卖萌,笑颜如花地陪着大神叙旧套话。这才弄清了大神的来路。
原来这只俊美傲娇的神兽,不是什么奇鱼,而是灌灌的同类,鵸(qí)余,一只古书中才有的三头六尾的大乌鸦。
连月纳闷了,不是说鵸(qí)余善笑吗?怎么一脸的便秘相。眼前的大神忽然凑近她,展颜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差点晃花连月的眼睛。
满院的秋色,都染上了一缕春风,多了一些生气。
“傻妞,吃了上万年的噩梦,多少有点消化不良。哪能对谁都笑!”
连月跳着脚,捂着心口,后退几步。天啊,这厮,不仅会盗梦,还会读心。
原来,沧海桑田之后,世间的噩梦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频繁地召唤鵸(qí)余。他索性四处游荡,在星月暗沉的静夜,伺机吞梦练气。
这次,他本是冲着李姐的噩梦来的,却在她身上嗅到了一丝久远的气息。千年万年过去,这些气息逸散得越来越快。所以他暂停计划,寻踪而来,想找故人小聚。
连月如实告知了身世,请鵸(qí)余先别急着收梦,又问他有没有听说过生母的消息。鵸(qí)余想了想,摇头轻笑:“你生母若在,应该躲在哪里修炼吧,至少我没有收到她的噩梦。”
连月按捺住心头的激动,仰脸期待地问:“大神,你驾车技术如何?”
鵸(qí)余嘴角一勾,开什么玩笑,神鸟一族还需要开车吗?
连月噘嘴,可我不是鸟啊。拿出记录的梦境图,说要去苗儿山找迷谷问路。鵸(qí)余鄙夷一笑,这画得乱七八糟,老迷谷能看懂吗?
他伸指一挥,一幅荒凉灰败的山景图跃然纸上。哦,买糕的,连月这才想到,这大神早就看过李姐的梦境了。
鵸(qí)余看着连月闪亮崇拜的小眼神,不禁又勾唇一笑,索性告诉连月,可以陪她去迷谷的梦境一问。
连月的星星眼更甚,伸手勾住鵸(qí)余修长的指节:大神带我飞!
梦境中的迷谷,居然不是老翁。他面如童子,雪白须发密密地裹了一身,拖曳在地,有点滑稽。迷谷用他万能的根系,连接到整座山的树脉,很快就定位了李姐梦里的地点。
第二天,连月带着清晰明确的山形位置图,陪李姐再度找了警察。
警察们虽然难以置信,可从定位来看,这个地方恰恰是苗儿山北岭的一段荒山所在。于是,公安们出动了。
到了山脚下,李姐的脸色越发苍白,眼中含泪,指点方向。车又开了一段,山路渐窄,两侧的植被也从青松红樟,渐渐变得枯败杂陈。大家随即,弃车徒步,向山上攀爬。
李姐从没来过这里,紧握住连月的护身符,她毫不犹豫地走向丛林岔道。一群干警,互对一眼,也跟着一路曲折攀爬。连月带着李姐夫殿后。
很快,到了一处荒凉的缓坡,碎石堆叠,萎黄的灌木交缠杂生。远远能看见山坳中,人家错落。贴着一侧高耸的崖壁,有一棵黄叶满枝的老树,下面的根须盘根错节。外伸的树根处垒着一堆乱石。
李姐平日体虚少动,本已是气喘如牛,全凭一股倔劲,才勉强支撑了上来。看到那熟悉的老树堆石,踉跄着就冲过来,跪在石边伸手抠挖起来。
确认了地点,几个干警立时正色,握锹开始挖掘。连月拉起李姐,站到一边。
扒开乱石,露出碎石山土粗粗掩埋的新坑。摇摇欲倒的李姐立时扑了过去,泪流不止。
13
几锹下去,一股刺鼻腐臭,在空气里渐渐弥散开来。连月掩住口鼻,头皮发麻,心跳加快。胸中烦闷欲吐,一张小小桃花脸,也渐渐泛了白。
转头不忍再看,目光投向远处,蓝天白云下,苍山围着小村人家的重重屋顶。
耳边,却是一声凄厉的惨呼。
“哎哟一一我的哥呀一一”一嗓子没到底,李姐就厥过去了。
连月顾不得恶心,赶紧过去扶稳李姐,扎了一针。李姐醒过来,哭了个撕心裂肺。
石坑里,真的挖出了一具白骨森森的男尸,早已腐烂得面目全非。李姐心存的最后一丝侥幸没了,她不管不顾地扑在尸骨边,放声哀嚎。李姐夫也跪在一边,扯着嗓子,哭起大舅子来。
针对一起恶性凶杀藏尸案,干警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一边示意连月带离李姐,一边紧锣密鼓地堪查、拍照、记录、汇报,小心地搜集骸骨和残留的衣物碎片。
一对孪生兄妹,从此天人永隔。朗朗乾坤,偏偏又多一桩人间惨祸。
连月拉开李姐夫妇,杏眼含泪,搂住李姐的肩,轻轻拍抚着快要瘫软的李姐,让她靠坐在一块大石上。
连月一手扶着李姐,一手按着胸口重新戴好的护身符。暗下决心,一定要变强,要早日找到生母,天伦相聚。
14
从刑警队出来,已是晚霞如火,秋风萧瑟。
根据物证和衣着体貌比对,已初步判定,死者就是李强。李姐再次伤心晕倒。而警察们对于梦境追踪这件事,却很是好奇。
连月自然不会老实讲述什么怪力乱神的入梦,只说自己略懂催眠之术,才会插手帮忙。警察们也只好用同胞感应,来解释托梦这种荒谬的事件。
一个多事的小警察,竟悄悄地跟出来,给了连月一个电话号码。
因为他认出,连月就是前阵子轰动一时的滴滴幸存女孩。这个美丽的小姑娘,居然又和诡异事件扯上了关系。他实在不想放弃这个求知搭讪的机会。
连月不便拒绝,这个一脸好奇的刑警哥哥。她把纸条随手塞进包里,别说她还是个已婚妇女,就是丢了傻饭,她也没心情再考虑这些男欢女爱的烦扰。
什么是情,什么是爱?最后要的往往都是人命。
想着能及时了解案件后续,她还是对他浅浅一笑,挥手告别。
坐在江边,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连月胸口的一团浊气,才一点点吐了出去。
自觉没有胃口回去吃晚饭,连月干脆驾车去了商场。出事以来,连月许久没再逛过街、凑过热闹,此刻置身人来人往的时尚空间里,连月才感觉自己还真实地活在红尘里。
她去专柜给林伯伯买了一套毛料的西装,给王帆买了两套打折的运动装。人傻了,到底还挂着连月的标签,没必要太寒碜。
到家时,夜色已浓。
林伯伯关切地问了几句,傻饭也抓了个肉包子塞给她。连月嫌弃地躲开,狠狠瞪了他一眼。
傻饭顾不得委屈,捧着新衣服,乐颠颠地回房了。
鵸(qí)余大神,分明不在,夜晚是他游兴大发的好时光。今夜,他该去吞吸李姐的噩梦了吧。
15
连月再也没有见过李姐,虽然远离了噩梦,伤痕却在所难免。
这个案子最终结果,不脱俗套,却还是让人心头生寒。
李强为了方便和胡芸芸鬼混,特意在他埋骨那片山坳小村里,以夫妻名义租了两间民房。他自以为掩人耳目,却没想到胡芸芸的旧相好刘三子,早就盯上了他们。
刘三子本就是个锱铢必较的人,恨极了横刀夺爱的李强,又被他抢了跑山货的风头。胡芸芸对他爱理不理的,他这心里酸水毒水滚成了一壶。
他偷偷联系了李强的老婆来抓奸,李强好说歹说,哄住老婆留下来住了几天。
刘三子趁机撺掇报复,骗奸了李强的老婆。滚过床单的男女,有了一致的目标,就想要让胡芸芸那个狐狸精,出丑丢人,离了李强。
偏偏胡芸芸那几天陪儿子住院,没往圈套里钻。李强的老婆一时昏头,倒跟刘三子私下里纠缠不清。
那一天,刚出了山货回来的李强,喝了点小酒,半夜到家,愣是把刘三子堵在了自家床上。
这下子,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揪打成一团。李强的老婆,也不知道该拉谁,只敢躲在一边低嚎。
急了眼的刘三子,抽出了一直带在身边的防身尖刀,狠狠地扎进了李强的心口。见了血的刘三子,变得疯狂,连扎了李强十几刀。
喝酒喝得腿软的李强连挣扎的余力都没有,眼睁睁地被情敌扎成了筛子。
一边躲着的李强老婆,也抖成了筛子。刘三子威胁她,不许漏出半点风声,奸夫淫妇,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山坳周围没有悬崖深沟,村民虽住得稀散,刘三子也不敢随意抛尸。第二天一早,刘三子就把李强装在借来的独轮车里,悄悄地推到荒坡上埋了。
那地方,掩在杂草荆棘深处,连野狗都不愿过去,更别说上山的乡民了。刘三子以为这事神不知鬼不觉,谁也没看见李强回来过。
他又逼着李强老婆装病回城,离开了被收拾干净的租屋现场。李强老婆哪里还要装,她直接病倒了。等所有人都毫无所觉时,她这才故作镇定,去姑子家演了几出戏。
她没想到世上真有托梦的戏码,人在做天在看。只要抓住一个线头,抽丝剥茧,任何真相都不会完全消失。
这真是一幕人伦惨剧,连月替李姐的遭遇唏嘘了一番。她很想问问鵸(qí)余:“这个噩梦被你吸走了,可她脑子里的记忆怎么办?”
鵸(qí)余当然不会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其实他已经走了好几天。他说:“既然老友还活着,我还是趁着老骨头没散,再去找找他们。”
临走时,他给连月留了一页薄纸。
“小连月,有缘一见。我也送你一份礼物。这份《解梦诀》,抓紧背熟记牢。三天后,功诀就会自燃。”
连月欣喜地读了一遍,眼里闪烁的星光忽地晦暗下来。
“哎哟,大神。这是什么天书,我看都看不懂呀。”
鵸(qí)余挑眉一笑。“你只要把它,刻在脑子里就好。你现在这小白水平,能看懂才怪。哈哈。”
笑声不绝,人影已隐入如墨的夜色之中。不知此生,是否还能再见。
万事随缘啊!想着大神刚还笑得春风荡漾,连月在心里暗暗唾弃。高人总爱玩神秘,每次送她礼物,都爱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这不是吊人胃口吗?也只好万事随缘了。
短短数月,连月一个特平凡的姑娘,竟看见一道奇幻的大门,正在悄悄向她敞开。
如果能看清别人的梦境,会不会帮世人减去几分烦扰,找到明确的方向?
西水行百里,至于翼望之山,无草木,多金玉。有兽焉,其状如狸,一日而三尾,名曰囗,其音如囗百声,是可以御凶,服之已瘅。有鸟焉,其状如乌,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鵸【余鸟】,服之使人不厌,又可以御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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