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

夜已经凉了，桌上的一盏红烛依然跳跃。窗外的梧桐被瑟瑟的秋风刮过，仅存的几片黄叶也就这样被带到泥泞的地面，仿佛真要应了那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即使这只是几片枯黄了的残叶。

斑驳的铜镜映着青玉冷淡如冰的容颜，胭脂轻点，容颜似月冷如水，虽清丽却偏偏神情冷的仿佛这深秋的沁寒。只是铜镜中那深邃的双眸在看向手边的一卷泛黄的书卷时，却透出一抹浓的化不开的殇。这是她和那少年最爱的书卷，书里尽是书法与琴技的精髓。那时，他们写字抚琴，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烦扰都与他们无关。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他最爱的文房四宝具在，最爱的梧桐琴也在，最爱的青玉和这几经沧桑的木舍无一不在，可唯独缺了那个少年。

拭去琴上的积尘，轻轻一拨，耳边缭绕着弦的余音，青玉已经分不清这是往昔还是如今，只觉得眼前仿佛多出了一个身影，那是少年。春去秋来，少年的模样仿佛未有一丝变化，看着他向自己伸出来的手，青玉终于笑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一直在等你”。青玉想去抓住少年向自己伸出来的那只手，仿佛那便是自己毕生所有的希望，“这次抓住你的手，我便再也不放了”青玉这样想着，只想快点抓住少年的手，结束自己这几载入骨的相思。可是，青玉什么也没抓到，注视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房间，青玉悲极反笑：“哈哈哈哈哈......又是这种幻觉，这是第几次这样子了？多少次了，上天，你一次又一次的捉弄于我，一次又一次的给我希望又推我入深渊而无力喘息，你既然带走了他，为何还要留我在这世间受这入骨相思之痛？受失去挚爱这剜心之痛？”青玉被彻底涌来的绝望和心痛压倒了最后一丝理智，她一把推开了眼前的梧桐琴，琴身倒地，上好的琴弦应声而断，刺耳的断弦声冲击着青玉的耳膜，仿佛告诉她：“回不去了，少年再也回不来了，就如同这断裂的琴身一般，再怎么美好也只是往昔了。”青玉发了疯似的砸着房间里的一切，书桌上的石青砚台，桌面上平铺的上好的宣纸，挂放整齐的墨笔，还有墙上悬挂的几幅上好的书法......无一幸免。这些都是她这些年里倍加珍惜的物什，她甚至舍不得让它们沾上一丝一毫的灰尘，她担心少年突然回来，看到他最爱的书桌上落满了积尘，他定会觉得自己又偷懒了，不好好习字才会使得书桌落满积尘。她不能让少年知道自己这些年为了找他奔波于四海天涯，已经许久不曾碰过这些了。随着屋内的满眼狼藉，青玉终于冷静下来了，不再压抑自己，放声痛哭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等了你这么久你还不回来？我把你最爱的书房砸了，我把你最爱的梧桐琴也毁了，你为什么还不出现骂我？”青玉踉踉跄跄的走到已经碎成几块的铜镜旁，看着残镜中满身狼狈的自己，却是再也没有力气与这世间做挣扎了。

几载春秋，她已经很累了，从少年为救她坠崖的那一刻起，她无数次想要结束这空洞而又苍白的生命，可师傅却一次又一次把自己从死神那里拉回来。师傅说：“那仇人将你逼于悬崖，他为救你才落崖不知所终，难道你就这样离世而去，让那仇人享荣华于世？况且，那崖下几经寻找都未见他尸身，又怎能确定他已不在人世？”青玉知道，师傅只是为了不再让她寻短见，故意这样说来让她怀有希望，哪怕是身负仇恨而活下去。她听了师傅的话，她这些年除了将当年那些为荣华要将她逼于死地的那些人一一手刃之外，也在四处打听少年的下落，江湖上关于她的传言无处不在：“到处寻找杏林高手问其有没有救治过坠崖的翩翩少年。”人们都说她是个疯子，四处拿着重金寻求一位所有人都觉得早已不在人世的年轻少年的消息；人们也说她是个魔鬼，一个月辗转于三地，血洗了当时那几户人家，据说是人畜不留，现场惨不忍睹。有时候，听到这些流言，她不禁对这世间人心之险，人性之恶难以接受和理解。关于那些所谓的流言，真正的事实是：当年自家旁系亲戚不知在哪听到的流言，说自家有高人赠予的玲珑匣，里面有一张富可敌国的藏宝图。几人不敢声张，生怕被别人捷足先登，便联合将自己逼至悬崖，妄图让自己交出来。后来在悬崖，那少年为了救自己，一柄长剑欲与其厮杀，而躲于暗处的旁系表妹慌忙跑出，告知其父：“父亲，不要与音哥哥动武，那藏宝图是我骗你的，那个贱女人根本就没有什么藏宝图，是我气不过她与音哥哥整日一起，才用这个办法想让父亲将其除去。”那表妹的父亲听完气的胡须都在发抖，他不是在为这个荒唐女儿生气，他是在为失去那富可敌国的财富而气到发抖，即使那财富本身就是谎言。

就在几人怒不可斥之时，谁知那表妹突然冲向自己，欲将自己推下悬崖，青玉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推，整个身子便已经向崖下跌去，而那傻子一般的少年，却是再也顾不上什么，纵身一跃，借助他自己的力气将青玉推了上来，而那少年如断了翅的雏鹰一般急急坠下，甚至连一个字眼都来不及诉说。青玉望着这一切，忽然没有了思维，仿佛自己是个木偶人一般，连师傅他们几时到来都不知，只是看着眼前师傅与那些人的打斗，忽然就晃了眼，直直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便是已在师傅之处。至于后来的复仇，青玉只是杀了那几人，其余的家眷皆丝毫未动，至于那个表妹，罪魁祸首，青玉并未杀她，即使她口口声声哀求青玉让她杀了她。青玉只是将她的脸划花，挑断了手筋，丢入了最污秽的青楼之中。并不似外人流传的那样泯无人性，人畜不留。只是，这世间的人，谁又会管这真相是什么呢？他们只愿意听他们想听的，信他们想信的。他们情愿这世间的浑水再浑浊一点。人性啊......可笑。

风突然凌冽了起来，将虚掩的窗吹了开来，簇簇的声响将陷入回忆的青玉拉了回来。桌上原本还在跳跃的红烛就这样被风毫无预兆的熄灭了，桌上凝固的烛泪殷红显眼，跟青玉今日所穿的红绸轻纱尤为相映。青玉抚摸着泛黄的残卷，拾起碎裂的铜镜残片：“音风，我累了，寻了你这些年，孤独了这些年，痛苦了这些年，我真的累了，我现在去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找你好不好。”一抹残笑浅浮嘴角。铜镜的残片与青玉颈间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一个呼吸就会让那脆弱的皮肤挨上那锋利的铜片。“结束了，都结束了，我终于可以安心地睡去了。”随着手上的用力，青玉颈间已然出现了血痕。

青玉再睁眼时，发现自己依然在木舍，有悬挂好的上好字画，墨笔都挂的整整齐齐，甚至比自己挂的还要整齐，仿佛就是音风亲自整理挂好的。那个已经断了的梧桐琴完好无损的摆在琴桌上，旁边还有正在燃烧的香炉，那味道是自己最爱的紫檀。一切都与当年她与少年在一起时的情景一模一样。果然，她应该是死了，所以她来到了他们都最爱的地方，这里都没有被损坏，这里都完好无缺。

“玉儿，你醒了。”稍带沙哑的声音来自门口端着汤药的青衣男子，望着床上刚刚清醒的青玉，男子竭力克制自己颤抖的身体，可抖动的双手依然暴露了他此刻难以抑制的激动。青玉猛地看向门外：“是他，真的是他，只有他才会因为自己的名字里有个青字便终年只穿青色绸衣。”“我是已经死了吗？”青玉看着眼前的人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了起来，就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一般：“我一定是死了，所以才可以见到你，真好，要是早点知道死了就可以见到你，我就不用苦苦挣扎那么多年了。”虽然满脸泪水却嘴角露出了最幸福满

足的笑容。听到这样的哭声，门口的男子却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跑上前去一把拥住床上的人儿：“玉儿，你没有死，你还活着，是我，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男子紧紧拥着怀里的人儿，除了反复呢喃着“我回来了”却是再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抚怀中这心爱的女子。这些年，是自己的错，才让玉儿受了这些年的折磨和心殇。

感受到来自对方身上的温度，青玉有点不敢相信，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感受对方的心跳，却是手停在半空，再也不敢向前半分。音风看着这样的青玉，满心都是悔恨，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找她，为什么不早点恢复记忆。抓住青玉的手缓缓放在自己的胸膛：“玉儿，真的是我，我回来晚了。”想多说些话语去安抚这破碎不堪的心灵，却是除了这几句再也说不出什么。青玉由满脸的不可置信转为失而复得的惊喜，却是再也不想质问音风为什么现在才来找自己，她知道，只要音风可以活着，就一定会来寻她，她现在只想好好抱抱这眼前的人儿，再也不想松开。而音风回忆着自己坠崖后被恰巧经过的一住持所救，住持说当时自己伤的很重，虽明知那药服用过多会损失记忆，却为了救他性命而不得不加大药量的服用，虽然自己清醒了却导致记忆的遗失，这些年，自己总觉得脑海中有个女孩的身影时时晃过，却总是看不清脸，后来在住持的用药调理下，自己终于记起玉儿。匆匆赶来时，就看到玉儿刎颈倒下，差点让玉儿失了性命。在看到玉儿倒下的那一刻，他真的好怕自己失去玉儿，甚至想要陪玉儿一路去了，幸得住持救治玉儿，如今，二人才得以重聚。

两人相视，什么字眼也无法表达此刻的重逢。眼神深情的仿佛能装下整个星河。青玉知道这次不是幻觉，因为眼前的少年不再似之前出现的一般毫无变化，而是与自己一般，有了岁月流过的痕迹。眼前的人儿眼神里写满了思念和爱意。至于他经历了什么，余生便听他慢慢讲来。这一次，青玉先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