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催着枫,掉落最后一片残叶。树杈上,已见不得昔日的繁荣枝茂。树上零落了一地的红叶,却不沾染一片枫情,如滚滚的浪潮催着轮船停泊,又催着轮船鸣笛启程。在漂与泊之间,枫在零落,船在零落,人在零落,时代在零落。
1912年的索思安。阿森站在枫树下,看着轮船前,提着行李,零落何处?轮船在轰鸣,焦急地催促着他登船,而他犹豫不决。
笔挺的西装穿在瘦弱的阿森身上,像一个孩子套上了大人的衣服,宽大得可以拖在地上,像旧时乡下堂会上戏子穿的戏服,可以甩出水袖。他扭捏地把袖口往外翻了翻,露出内衬里的破败衫子。他看了看四下无人,又把袖口往里折了折,把纽扣卷入内里,与身体缝为一体。
一个高壮的白衣男人挂着瓶子,趔趄地从树后穿出来,硬生生地撞了阿森的肩膀。阿森的头冷不丁地撞在树上,头重脚轻地跌在枫叶铺成的地毯里。卷好的衣服再次外露,如泼出去的水般一甩而出。阿森来不及收回长袖,脑袋就撞上了隐秘在叶毯下突出的石子上,生疼。瞬时,献血直流。那个白衣男人回头看阿森跌倒的模样,鄙夷地朝他吐了一抹口水。嗔道:“黄祸”。血水顺着额头滴落在枫叶里,染成整片红毯,激起旁观者的热情。各色眼睛纷纷嘲笑阿森的窘态。指着他笑骂:“黄祸。”
阿森顾不得额头上的血,抹了地上的土往脸上擦擦,去看衣袖。幸好,血没有滴到里面的白衬衫上。再看看皮鞋,不知名的唾沫溅在鞋面上,混浊得恶心。阿森伸手用袖子去擦拭,可转念布料珍贵,就徒手拭去浓痰,背手把污浊藏于土里。他的卑微激起了那醉酒白人的斗志,他信脚踢翻阿森的行李,嚷道:“滚出去!黄祸!”阿森不声辩,向白人弯腰致歉,跑向散落的行李箱。那群嘲笑的看客笑得格外猖狂,好似在看一个滑稽的小丑。他们的脸因过分夸张的大笑变得扭曲,如哈哈镜里的怪物露出狰狞的牙齿。身边的黑人仆人们默不作声,只是高高地耸着后背,听笑客差遣。
“去,把那黄祸的行李给我抢过来。”醉酒的白人叫嚣地对着空气指向一名黑人男人,而他的仆人则面朝大地,闷哼地应声道:“是。”
阿森死死地护着仅有的行李箱,对黑人仆人恳求道:“请,请不要……”来者面无表情,他拉着行李箱的把手,与阿森抢夺。醉汉看到仆人没有立马拿回箱子,吼道:“快!”黑人仆人背对着主人,快速地把阿森的手挪开。粗壮的大手推向阿森,差点把他推向轮船下的海浪。转手,仆人奔向醉汉面前,呈上阿森的箱子。
阿森绝望地看向箱子的方向,却看黑人仆人背对着他,一只手朝他闪拳头。时而张开,时而握拳,时而再张开,时而又握拳。当阿森醒悟时,轮船的鸣笛再次响起。他握紧自己的拳,奔向即将启航的轮船。
撤下梯子的那刻,阿森看到醉汉白人向他的方向扔酒瓶子。手中的船票、领带、信封渐渐打开,一切安好。原本,他的箱子里只有两条领带、一张船票和一封介绍信。那个黑人仆人在抢夺箱子之际,偷偷地把里面的东西塞在阿森的手里,把空箱子交给了醉汉白人。那仆人知道,箱子里有比阿森的命更重要的东西,他更知道,阿森唯有离开,才有出路。
船渐行渐远。阿森看着远去的黑人仆人,默默地鞠躬。他料到,此行会被遣返。但是,不走,他定不会有活路。
船继续轰鸣。带着启航的信号,也带着飘零的命运。阿森不知道彼岸将会如何,但他感念曾有一个陌生人护他走向彼岸。如厚厚的红叶踩在脚底下软绵绵的,护着他的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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