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油炒饭

作者: 沧浪水 | 来源:发表于2023-06-17 15:30 被阅读0次

    (1947年夏,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强渡黄河后发起以羊山为中心的鲁西南战役。经过16天激战,全歼守敌整编第66师,俘虏师长宋瑞珂及以下2.6万人。胜利属于主攻部队,更离不开支援部队,这则为解放军送饭的小故事就发生在羊山战役第三次冲锋之后、总攻之前。)

    小李庄从没有像这样一次下十多天的连阴雨,田野和村坝沟满河平,到处都是水洼,原来挺有精神的高粱和玉米像战败了的士兵,耷拉着脑袋。官道和田埂被踩成泥糊涂,粘粘的沾鞋,出行的人们只好打赤脚。

    村子里到处都能闻到猪肉炖粉条的馋香,是从老磨坊改的纵队伙房大院满溢出来的。院子里草棚子下是一座石磨,一个碾盘,木梁上挂着扎在一起的一把一把的刚蒸完馒头使用过的高粱叶玉米叶。伙房屋内已经准备停当,等到天刚一擦黑,炊事班副班长丁富贵就磕掉烟袋,带着一个炊事员和四个民兵老乡,每人一挑饭菜,往羊山集外围的前沿阵地送去。二里多路,飘起大米饭和猪肉粉条苋菜叶的香味。

    老乡李圣柱走在前面,桑木扁担两头挂着的两只沉甸甸的木桶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奏地上下颤颤悠悠,边走边说:"嘿,这饭菜真香得没谁了,纵队同志们要吃了咱们这饭菜,保险啊,一个冲锋就攻上了羊山腰,叫宋瑞珂抱着老蒋大腿哭去啵。"

    副班长丁富贵笑着接过话说:"咱们能做出这样好的大米饭,还得感谢蒋介石这个运输大队长哩,没有他的飞机天天来投,咱们也是巧媳妇做不了没米的粥啊!我以前在晋察冀的时候,这白米饭想都不敢想啊!我就琢磨着,啥时候我也能给同志们熬一顿大米粥,死了都值得。"

    炊事员老金问:“现在有大米饭了,你连尝都不尝,因为啥?真的不馋?”正说间,老金差点摔一跤。

    “同志们吃了打胜仗,我吃了有啥用?老话说填坑不要好土,胡乱对付点都行,我这肚皮,不能惯他坏毛病。路很滑,大家要小心些,不要再说话了。”

    大家不说话了,“吱吱吱”,只听见扁担们一开始凌乱,后来几乎同一个节奏的响声。

    羊山山头连续鏖战十几天,加上鬼子早年侵华时修的防御工事遍布,山的四周圈地势很洼。愈往羊山走,水越多,形成许多沼泽,一不小心会掉进潭窝。

    路上有条小河,一开始还只有膝盖深,大家把裤腿卷到大腿根就行了。以后,有些地方简直齐腰深了,大家索性和衣泡在泥浆里摸索前行。饭菜不能用扁担挑着走了,只好把木桶半浮在水面上,一手托着,一手推着,一步步往前挪动。

    老乡李圣杰才十六岁,是个新手,第一次送饭不熟悉情况,走在最后边。像羊山战役这样的大仗,他还是大姑娘坐花桥,头一回见识。听见那一声冷不丁的刺耳枪响,他身上发冷,头上却全是汗。他小声地叫李圣柱:“柱二哥柱二哥。”

    副班长丁富贵听见,瞅他一眼,问:“心里‘砰砰’直跳了吧,跟我第一次上战场时一个熊样儿。你紧跟着我,啥也别想,光瞅着我后脑勺就行了。”

    偏偏这时候,炊事员老金走神没注意,身子晃了一下,“哗哗”,把水弄响了,整编六十六师敌人的机枪就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地横扫过来,子弹把他们身边的水面划成了一根线,溅的满身满脸是水泥浆。幸亏月黑风高,否则准会伤人。

    李圣杰心一慌,身子一缩,饭桶撒了手,往右边一倒,摔到水里去了。副班长丁富贵连忙划过来,提起沉到水里的饭桶,扛到肩上,几个大步,冲到岸上,揭开盖子一看,白花花香喷喷的大米变成了臭烘烘的泥黄色稀饭了。一闻到那泥腥味,真有点想吐。丁富贵说:“这桶大米不能再吃了,一个排的同志们今天早上要饿肚子。”说罢两眼一酸,泪水滴到饭桶内。

    老金过来了,低声安慰说:"副班长,不要哭,有困难要想办法嘛!咱解放军是钢铁打的。"

    有啥办法可想呢?回去重做,来不及了,天亮后,又不能送饭,难道等蒋介石空投罐头?急得丁富贵和李圣杰两个人直抓头发。关键是没法跟前沿同志交代呀!

    停了一会儿,老金又说:"好,有办法了,我们送饭的时候,来回半路上不是有个西小岗村吗?我们把饭拿到那里去淘洗干净,再炒一炒,大家看行不行。"

    “好是好,碜牙不碜?”丁富贵脸上刚舒展开来,立即又眉头紧锁。

    “没大进入沙子,只是有点黄泥汤,咱们洗洗看,搁锅里一炒,米粒就会收紧,也是一样的香。”老金蛮有把握。

    其余同志马不停蹄挑起饭菜往前沿送去,老金带着李圣杰往回返。过了河到了村内,他们把饭淘了又淘,恢复了原来的白色,可以炒了。炒饭时,老乡特意在饭里放了些花生油和葱花,把红薯叶的梗切成粒一起下锅炒,这下色香味俱佳了。

    “这个炒饭,连老蒋都不一定吃得到哩!”炊事员老金满面红光,眉飞色舞。他掏出津贴费给老乡当油钱,老乡无论如何也不收。李圣杰在旁插了话:“我是小李庄的,乡里乡亲都不外,你信我的。这是咱们解放军的纪律,要保持。你再不收,我们连饭也不能要了。”经这一说,老乡才把钱收下了。

    饭重新盛好后,老乡把盖子盖得严严实实,还搓了根草绳把它捆好。往前沿方向走时,李圣杰只挑了一段路,老金嫌慢,就把挑子接过去了。

    又要过小河了,老金小心翼翼放下挑子,他俩一人一扛着一桶,轻手轻脚地往前移动。敌人也是警觉得很,一有动静,机枪还是不断打过来、扫过来。李圣杰紧紧攥住木桶,牙根紧咬,暗暗下定决心,那怕身上被子弹打十几个洞,也决不再把饭弄脏。说来也怪,子弹尽管在他身边转,可一颗也没碰到他的毫毛。老金说:“老同志常讲子弹打不到勇敢的人。看来这话真是不假呀!”

    饭终于送到了,同志们还没吃就说:“这饭闻起来可真香,只怕神仙闻到也要流哈喇子。”大家一边吃一边夸奖炊事员老金的手艺,还说如果老蒋吃了老金的饭,以后会吃不下自己厨师的饭了。

    “吃完饭总攻,打完仗蒋介石更吃不下饭喽。”排长若有所思地说。

    “老金,油炒饭炒得不错,比刚才送来的大米饭还要好吃。”

    “炊事班这样辛苦,冒着枪林弹雨,老远把饭菜送到前沿,真该给你们记一等功。”

    一开始,丁富贵和老金最担心饭里的泥腥味没去干净,没完成任务不说,还有可能影响总攻,现在看到同志们吃得那么香甜,炊事班心上悬着的斗大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远处鸡在叫,天快亮了,又一场恶战即将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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