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带着几分的热气,在田野上从南到北吹了几遍,麦子就黄了。
响午,我从外地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将田里的麦子都晒在了场上。我从上面走过,脚底能够感受到粒粒小麦的滚动,不禁让我想起前几日还满目黄灿灿的麦田。那时的麦穗正在一个劲儿地饱满,麦芒朝天竖着,处处弥漫着麦香味呢。
母亲用木锨翻着场上的麦子,边翻边让我自己找点吃的,她要赶着中午的好太阳多翻翻,以便麦子干得快点儿,少晒几个日头。我知道她是担心我坐了一上午的长途汽车,肚子饿了,想让我先吃。我看着她戴着草帽,穿着长袖,一步步往后退着翻麦子,弯着的腰在告诉我一个庄稼人的不易。麦收的时节,大家都辛苦了些。
每年的六月初,都是家里麦收的时候。布谷鸟的叫声响彻房前屋后,金黄的麦浪随风起伏在田间地头。犹记幼时,母亲会在微亮的晨光中,将挂在老屋窗柩上磨好的镰刀取下来,带上一茶缸水就到麦田里割麦。我是那个打着哈欠揉着睡眼起床煮早饭的那个人,等一锅粥煮熟了,便盛好凉着,去喊母亲回来吃。
回忆那镰刀割麦的时光,农家人起五更到黄昏一直都在忙,真的不能单单用辛苦来形容。镰刀割好的麦子,拢成一堆一堆,然后装在拉车上,母亲在前面弓着腰缩着头拉着,我在后面伸着两小胳膊帮忙推着。夕阳的余晖,总是会把我们的身影拉长,而那拉长的身影里,总有我被麦芒刺到而泛的泪光。那时,我心中总是抱怨,麦收那么繁重,我们那么辛酸。
“你怎么没先吃呢?”母亲翻好场,看见我没吃顺口问道。“我这不等你一起嘛,来,赶紧喝口水,我们吃饭。”我给母亲递过去水,将饭菜摆在桌上,准备吃饭。吃饭时,母亲说今年因为五月的大风大雨吹躺了一片麦子,收成不是很好。我已经出去读书多年,早就不能辨别一亩地该收多少麦子才算是丰收。而母亲,一直都关心着收成,她说那是一个庄稼人的本分,也是她这辈子都在做的事情。
然而,有一年,母亲没有关心麦子的收成,甚至没有按时收麦子。那一年,我高考。六月的7、8、9三天,母亲放下所有田里的事情,陪伴在我身边。她说,没有什么事情比我高考更重要,种那么多年的田,就是图我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将来有出息了不用种田。哪怕辛苦了十个月,麦子欠收便欠收,她荒一季不打紧,我的人生不荒就行。
想着想着,我有些羞愧,因为小时候不懂事的抱怨,还因为并没有把书读得那么好,以至于母亲还需要那么辛劳。
母亲望着满场的麦子,意味深长地说:“你看你读书有用吧,现在就不需要种田割麦子了,不要像我们这么劳累了。小时候让你跟着我收麦子,就是想让你知道劳作的辛苦,好好读书。”
我知道,母亲为我能够安心读书吃了不少苦,也是长大了才明白,那些年母亲对我的要求是多么用心良苦。她是个庄稼人,不会说多大的道理,但她的言传身教让我成长为一颗饱满的麦子。
傍晚时分,天色昏暗,母亲担心夜间会下雨,便嘱我将所有麦子都收到屋檐下。她则要在天黑前,将屋后那片玉米的农药给打完。很像读书时的假期,她顾田里间的事情,我则顾家门口场上的事情。
我从场东开始收,用木锨一点点推着麦子,来回反复地推着。活儿不是很复杂的活儿,无论用何方式,只要最终小麦都堆在屋檐下,下雨不会淋着就行。但这却是一个很耗体力的活儿,我收了一半时就已经满身汗,腿开始泛酸了。停下来歇了会儿,暮色下的风吹在身上凉凉的。
门前的小路上,时不时有村子里外出打零工的人回来。有几位婶婶看见我在收麦子,打趣地说着我是从城里回老家体验生活了。我乐呵呵地和她们打着招呼,继续一道一道地推着麦子。
天完全黑了,我才开始用扫帚扫着散落着的麦子,做最后的收尾。母亲从田里回来,她的药水也是刚打完,见我还没弄好,取笑着说:“照你这个速度收,要是来一阵急雨,满场麦子你能有几个不被淋着?”我憨憨笑着,心想要是真有急雨来,母亲也肯定会来帮忙的。
当我们扯着塑料纸将麦子遮盖好,用花盆压好塑料纸后,我长吁一口气,终于收好了麦子。可能是很久没有做农活儿的缘故,收了三个小时的麦子,身体无处不酸。
吃晚饭的时候,母亲问我是否知道庄稼人的辛苦,是否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我点着头,深表领会。
晚风一阵一阵吹进屋,也把所有麦收时节的记忆吹醒,把母亲教育我的这些年吹得分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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