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冬天去日本北海道。乘坐JR从札幌到小樽,一上车心情就愉快起来,因为,这一路,有一段是沿着日本海行驶的。只是这一次特别幸运,车子一出札幌,天空就开始飘洒起鹅毛大雪,等到了我向往的那一段路程,茫茫大海上“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惊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同时,我的耳畔响起了日本演歌。环顾四周,没有人在播放音乐,那就是我的幻听了。因为有着这样的苦寒之境,日本的民族音乐中才会出现演歌这一类别吧?人们在大雪封门的季节,只好将满腹的心事和忧闷化作尾音不绝如缕的演歌,唱给白茫茫的大地。硬汉高仓健后期的银幕生涯中拍过一部电影《铁道员》,片头音乐选择了美国歌曲《田纳西圆舞曲》,有些奇怪和意外,是吗?大家的共识是,高仓健为了纪念意外死亡的前妻而用了她演唱的版本。这样的解释也无可厚非,但我听江利智惠美演唱的《田纳西圆舞曲》,浓浓的日本演歌味道,与孤独的铁道员尽职的枯守,相得益彰。
寒冬里札幌至小樽的旅行,让我坚信,民族音乐一定与它诞生地的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2016年6月,到美国东海岸旅行。去过华盛顿、纽约、费城等大城市后,我特别想去看一看诞生《田纳西圆舞曲》的地方,就搭车一路向南:特拉华、西弗吉尼亚、弗吉尼亚、田纳西……当然处处都是《田纳西圆舞曲》的原唱帕蒂·佩琪的踪迹,可一路走来,我总惦念着两位女作家,弗兰纳里·奥康纳和卡森·麦卡勒斯。奥康纳的《好人难寻》,就应该发生在这里,地广人稀得只有在镇里的购物中心才能看得见人影,老奶奶可不被憋得只能跟家人没完没了地喋喋不休吗?也只有这样寂寞的地方,才能赋予作家瑰丽的想象。就是不知道,《伤心咖啡馆之歌》的主角爱密利亚小姐,被所爱之人抛弃后放弃经营咖啡馆,“请木匠把家里所有的窗户统统钉死,枯坐一生”的一个个白天和一个个长夜里,有没有音乐相伴?如果有,一定是爵士乐了。
去年秋天,去上海新乐路陕西南路路口的一家唱片店淘唱片,施纳贝尔的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全集,被告知,刚刚售缺。见我离开时有些怏怏不乐,小店老板多一句话,问我:“要不要爵士钢琴?”我往外的脚步在那一刻顿住了,沉吟再三,还是摇了摇头——我真是受不了一架钢琴和一把低音提琴合作完成的爵士钢琴,那种在方圆数百里罕见人迹的美国乡村小镇酒吧里,被人反复演奏和反复聆听的爵士乐,苦中作乐得有浓烈的末世情怀,实在让人受不了。
诞生于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出美国南方新奥尔良的爵士乐,说起来是美国黑人艺术与欧洲白人艺术互相融合后产生的风靡全球的音乐类型,谁又能否认,将爵士乐把玩得最好的,还是美国黑人。因为早年的蓄奴制度,让非洲黑人被欧洲白人当做商品运回了美国,他们被迫背井离乡的怆痛,哪是在新大陆找到财富的欧洲白人能够共情的?爵士乐,往往有“独怆然而泣下”的听乐感受。
要跟一个对爵士乐完全陌生的人讲解爵士乐的是一种什么样的音乐样式,如果他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告诉他,聆听爵士乐就是阅读美国作家司格特·菲茨杰拉尔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感觉:“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世事无常的幻灭感,特别强烈。
但,到了美国著名的作曲家乔治·格什温那里,爵士乐有了别样的色彩。
格什温1934年,乔治·格什温完成了其歌剧《波吉和贝丝》。这个发生在美国卡罗莱纳州一个名叫查尔斯顿小镇黑人区的故事,男女主角当然都是黑人,波吉和贝丝。当然也少不了生活窘迫、背信弃义、寻找爱情等桥段。有意思的是,乔治·格什温却为这部情节黑暗的故事写了一首非常明快的插曲《夏日时光》:
夏日时光,轻松美好
鱼儿游动,棉花好高
爸爸有钱,妈妈漂亮
宝贝,你别哭也别闹
某个早晨,你已长大
唱着哥儿,张开翅膀
飞向天际……
是的,这是乔治·格什温写给《波吉和贝丝》的摇篮曲。只有欣赏过在美国成功上演了300多场的这部歌剧,我们才能体会到,《夏日时光》的曲风与《波吉和贝丝》的剧情有着多么强烈的反差,套用时下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再加上乔治·格什温给了《夏日时光》美声唱法揉进爵士的音乐风格,那真是“世事大梦一场,人生几度秋凉”。
悲怆但从不绝望,被称作美国爵士时代代表作的《了不起的盖茨比》,结尾时不仅仅是曲终人散,更是人去楼空;不,楼也倒了。但是,叙述者尼克并没有因此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他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比《了不起的盖茨比》晚几年完成的《波吉和贝丝》,也是故事凶残希望永在,而这首《夏日时光》更是当空高悬的一轮红日,所以,这首歌曲甫一完成就成为全世界传唱度最高的名曲之一,25000个版本,是人们献给作曲家乔治·格什温的最好礼物。
路易丝·阿姆斯特朗、比莉·荷黛等爵士名家演唱过,克里斯·波顿用小号演奏过,肯尼·金用萨克斯风演奏过,小野丽莎用波萨诺瓦风格演唱过……不过,要问哪一种演绎最合作曲家本人的创作意愿,当属美声女高音了。姜文在他的电影《一步之遥》中选用的,就是这首歌的歌剧版本,由远道前来上海参加花域总决赛的姑娘唱来,繁华尽头是沧桑的况味,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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