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买俊骨,何况是人杰?标题算是向鲁迅先生致敬吧。我想知道若是鲁迅先生在世,会如何看待下面要说的事情。
这周,杨振宁和姚期智二位先生转为中国国籍的消息刷了我的屏。我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是将此作为了一个风向标,认为象征意义巨大,自然是件好事情。但毫不意外,网上的讥讽乃至辱骂之辞也如潮水。本来,网络言论的多元很正常,但这次的各位“道德先生”们却实在让我瞧不起。
对杨老的不友善声音基本是针对两件事:他和年轻妻子的婚姻以及他多年在国外工作并且入了美国国籍。
对于第一点,我只能说评价者们大多只是出于自己的窥探欲而已,实在担不起“礼教先生”的名头。且不论就我个人观念而言,在双方自愿自由的前提下,“老夫少妻”岁不多见却也并不妨碍私德。退一步说,“私德”的评判本就是件很缺乏依据的事情,不然上世纪的左翼革命家、艺术家乃至白求恩等国际主义战士,他们中很多人恐怕都不满足各位礼教先生的戒律了。总而言之,若一个人认为杨老如今的婚姻是不道德的,那我只可认为是我们的道德观不同了,我也难以指摘你。
对于杨老长期在国外工作和入美国国籍一事,首先,这是他个人的自由。但是,我也明白,在基于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的观点来看,这仿佛有“不爱国”的嫌疑。那么,一面是留在国外致力于探求真理,一面是回国但并不能继续科研工作,怎么选择仿佛都有道理,当然了,都符合不同人的“道理”。所以,我们对于“爱国”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呢?以我来看,“主动回馈祖国,并且做出巨大贡献”绝对是爱国的,是对国家有贡献的;但偏偏,很多人把“爱国”的唯一标准设定为“完全不计个人得失和荣辱呆在国内保留中国国籍”。哪种标准更有道理?

论及杨老对全人类的贡献,自不必多说。我想提一下,杨老对中国做的事情:
- 对中国恢复高考做出了努力(详见三联书店总编辑李昕的相关文章);
- 支持了中国科大的发展(尤其是科大少年班),对南开大学和清华大学的物理学科做出巨大贡献;
- 吸引了一大批国际顶尖学者(以姚期智和林家翘为代表)来华交流乃至任教;
- 在美国时期,为中国学生留美设立奖学金,并提供其他支持;
上述只是几点而已,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迹,这些中的任何一件都是对中国教育、科研事业的巨大贡献。而且,杨老作为一个被无数中国“爱国者”骂了几十年的“卖国贼”,这些事情基本都是自愿的,我很难讲杨老是不爱国的,更认为一切“杨振宁对中国毫无贡献”的论调都是胡说八道。
此外,有人将杨老和上世纪中回国的钱学森和邓稼先等前辈做对比,疾呼“杨振宁你有何颜面面对邓稼先”的市井腔调。且不论文革期间杨振宁先生曾经与周总理通信力保邓稼先等科学家,就是单单看杨老已经为中国做出的事情,各位以邓老之名各行自己的口舌痛快,这恐怕才是让邓稼先等前辈在黄泉下跺脚。

另一方面,在新中国建立之后,杨振宁若是回国,他定然是不可能有后来的科学成就的。而且,君不见束星北、叶企孙等物理大家的遭遇。作为一个理论物理学家,杨老很难对诸如“两弹一星”之类的事业做出突出的贡献,而且,他还是国民党将领杜聿明的女婿,他在后来的疯狂年代中会有什么结局?失去了他,人类的物理事业会遭遇怎样的损失?
说再多也难以改变,一个人无来由的偏见,只会给我自己招骂而已。毕竟,杨振宁作为物理学家,要理解他对人类的贡献,你我可能需要了解以下事实:
- 在弱作用宇称不守恒方面的贡献;
- Yang-Mills非交换规范场理论(弱电统一的重要基础);
- 费米子系统中的Bethe ansatz严格解和Yang-Baxter方程;
- 非对角长程序(凝聚态物理的核心理论之一);
- Lee-Yang单元定理的提出;
- 2D Ising model的自发磁化和临界指数;
- Lee-Huang-Yang理论对Bose气体的修正工作;
- 磁单极子的单子化规范场理论中的拓扑结构的提出(把微分拓扑引入物理学);
我得承认,虽然曾经想要成为一位物理学家,我对物理学的接触也只到了相对论和量子论而已,上述列举的杨老的贡献中,我只对两条知道点皮毛。我和很多朋友聊起过杨振宁在物理学界的地位,一位南京大学理论物理方向毕业,后进入德国马普所深造的朋友说“杨振宁的一封推荐信,猪都可以去普林斯顿读物理学phd(博士)”;另外一位中科大的物理专业学生说“虽然不同人的贡献很难对比,但是非要说一个排名的话,杨振宁的贡献在在世的理论物理学家中绝对可以排前五”。
但是,如果你想了解杨老的所谓的“黑点”,你只需要浏览以下消息:
- “震惊十三亿人!八十二岁的老人竟然娶了二十八岁的女学生!”
- “不转不是中国人!祖国培养了他,他却拿了美国国籍,做了卖国贼!”

所以啊,我认为,杨老被人骂也有客观上的道理,毕竟他做的工作太理论了。这就和另一位理论物理学家束星北的遭遇一样:他是诺贝尔奖获得者李政道的老师,曾被称为“东方最富盛名的理论物理学家之一”,但在文革中备受凌辱,扫了数十年的厕所,这客观上也因为他的研究方向对国家当时并无实际价值,难以得到高层的保护。在后来,他终于通过免费为身边人修理电器体现了自己的“价值”,境况才稍微好转。呜呼!
平心而论,相较于邓稼先和钱学森等先辈,杨振宁在“爱国”一事上做的并不勇敢,而且我个人认为,在解放初期,他实际上是对国民党政权更有好感的。但是,杨老在“爱国”一事上却做的很坚定和持久,半个世纪多来从未间断,他如今受到祖国的键盘侠们各种恶毒的攻击,这才实在是我们社会、民族和国家的耻辱。
此外,有种论调说,杨老回国是因为在美国混不下去了,回国养老的。我只能说,脑子是个好东西,长它是给我们使用的。外有杜威赫胥黎,内有胡适先生,“拿证据来”这四个字却总是很难被大家践行,所以各种“历史发明家”才如此常见,一拍脑袋就说出了一段尘封已久的惊天秘密。可悲。
战士们常常认为,胜负和荣光只在战场上决定。但是苍蝇们,却不在乎他抛出的热血,也不懂得他的荣光的伟大,它们只是待他受伤和死亡后在战士流出的肠子边庆祝,庆祝他们的正确和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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