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生·活

小时候是在奶奶家长大的，从出生到小学三年级，懵懵懂懂横冲直撞的七年，几乎每一天都在这里生活。后来长年在外求学，就只有假期才回来陪着爷爷奶奶了。

奶奶家是在农村，这是个特别普通的农村，村子不大，有一所学校，一家诊所，两家超市，一条宽敞的马路。村委会大院外聚集有几拨人，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打扑克牌，有的在闲聊。家门口的槐树下也总会坐着三三两两的人一边摇晃着蒲扇乘凉，一边唠叨着家长里短。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在谈论谁家买了房，谁家的儿子要结婚了，谁家又闹矛盾了，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有时候我会凑热闹在旁边听她们说话，自然也就听说了很多的事情，有些事儿听完一笑而过，而有些事儿听完心里酸酸的，于是就想稍稍记录下，权当打发时间吧。

关于生命

后街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半夜上吊自杀了。初听到这个消息，我是非常震惊的。爷爷说是因为男孩的父亲迟迟不盖房子的原因，我不解，继续追问，爷爷给我讲了他所知道的前因后果。男孩家里的房子好多年前就已经拆掉准备盖新房，可几年过去了，房子却一点都没有盖起来，一家人只能挤在一个破落的小房子里生活。男孩还有个姐姐，年龄与我相仿，家里的破房子特别简陋，生活起居都很不方便，姐弟俩在自己家里住不下去，经常在他们的舅舅家里住。我问爷爷一直不盖是因为钱的问题吗？爷爷摇头说他们根本不缺钱，男孩的父亲一直没有盖是因为他眼光高，谁家房子的样式他都看不上，就想盖一个与众不同的房子，好几次盖了一半又重新拆掉。男孩为此多次跟他父亲发生争吵，矛盾不断激化。男孩在自己家里呆不下去，又不好意思一直住别人家，便多在网吧消磨时间。这天夜里，男孩再一次跟父亲发生争吵，一气之下跑了出去，半夜三点钟家人才在一个破房子里发现已经离开人世的他。

有人说，现在的小孩也是够脆弱的，大人说几句就这样了，以后还怎么管教呀。有人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家长啊，像神经病一样，多少年了房子都不盖活活逼死了孩子。我也想去评论评论这个事儿，可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我不知道爷爷给我讲的版本跟真实情况有多接近，不是他们本人，没经历过他们所经历的事情，所以我不知道他们有过怎样的心路历程，不知道他们面临过多么绝望的境地，我没有权力去指责任何一个人做出的任何一个选择。他们都是受害者，都是不幸又笨拙地在生活着的人。

“那现在房子呢？”我最后问爷爷，爷爷说，“正盖着呢，马上就要盖好了…”

关于生活

早上是被一个电话吵醒的，政府工作的一位伯伯打来让我看看离奶奶家不远的一家人是不是在家。我依言去她们家门口看了看，大门紧闭，不像有人的迹象，便如实告知。挂了电话，我问问奶奶她们怎么了，为什么要看她们是不是在家呀。奶奶说你不知道，她不在家就是又跑去北京上访了。

这是一个不太“正常”的家庭，事情要从头说起。现在她们家里只有一个50多岁的女人和她80岁的老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女人本来还有个哥哥，因家里贫苦未娶妻，后不幸得了癌症去世）。女人的母亲跟父亲很早之前就离了婚，她父亲早年间是个唱戏的，婚后在其他地方唱戏的时候又跟别的人在一起了，回来就要离婚。离婚后，女人的母亲还住在这里，照顾两个孩子，三人生活很是困顿，她母亲这时就开始了上访之路。现在母亲年纪大了，就换成了女人来上访。好多年了，不曾停歇，一直往北京跑。一年到头，收的粮食还不够路费，每天省吃俭用就为了可以继续上访。“那她是在告谁呀？”我问奶奶，奶奶也说不清，只说她要告好多人。奶奶还说，她现在都50了，也不结婚，也没子女，现在她可以照顾她母亲，等以后她老了谁来照顾她？

我记得小时候还会经常在门口看到她，想不到这么多年她都生活的如此艰难。她们家房子很矮，院子都没有外面高，所以每次下暴雨院子里都会积水。那次一场夏季大暴雨过后，天上居然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彩虹，我和几个小伙伴特别开心地跑到外面看。经过她们家时，我看到她挽着裤脚，站在水里，一只手拿着舀水的破盆子，另一只手正擦着脸上的雨滴，也在仰头看着天上那抹不太完美的彩虹。现在想想，那一瞬间真有点凄美的感觉。

后来奶奶又跟我说，之前因为上访她还被抓到监狱住了六七天，想不到现在还是要去，去了这么多年了，被打被骂，一点用也没有，怎么还是要去啊，唉…

我想她可能是在追彩虹吧。

河北卫视农民频道有一档电视节目，叫《非常帮助》，节目里有几位帮大哥，帮助大家调解各种纠纷。爷爷非常喜欢这个节目，每天中午12点准时收看，我也就跟着看了几期。节目组会去到求助人的家里进行调解，因此可以看到最为真实的情景，这里有婆媳矛盾，有邻里纠纷，有夫妻不合，有财产问题，也有老人赡养问题，等等。大家各执一词，争吵不停，甚至会对至亲大打出手。

贫穷落后是个可怕的东西，它可能会使人置亲情于不顾，也可能逼人走上绝路。

节目中的争吵纠纷每天都还在继续，爷爷说生活就是这样子的。是啊，但我还是希望每个人都能拥有自由，都能不被生活所困，都能勇敢地去改变现状，都能有尊严地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