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辣飘香

前几天被人拉进了一个群里，竟然是我的高中群，确切的说，是高三的那个班级群。

然后我就觉得有些茫然。

看着一个个名字在里边聊的热火朝天，但我偏偏就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试着回忆了又回忆，还是没有办法回到那样的气氛里，于是，我就在群里一个劲的聊红包。

但事实上，我对那个班，那个校，还是有一点印象的。

构林高中

那个高中座落于南阳邓州市构林镇上，在邓（州）襄（阳）公路边上。学习楼是一个三层主楼，高一在三楼、高二在二楼，高三在一楼，每年级六个班，我从右上角到左下角拉了一个斜线，高一高二高三分别在976、974、971班，这次号召建群的就是971班。

然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饥饿，包括精神上的饿和身体上的饿。

（一）

那三年的学习生活，我几乎不记得了。仿佛也曾经熬夜背单词，但终究没有坚持下来；数理化的作业题我历来只想动眼睛不想动手，抄的多，做的少；也曾早起看书，凌晨四五点起床，跟老哈那个傻大个翻院墙，墙太高，他个也高，一跃而下，我身手好，上墙容易下墙难，鼓足勇气跳下来，差点摔断了腿，几天走不动路。

那三年的读小说生涯我却蛮有印象。

走出校门外就是一个租书店，武侠小说一本一本租，拿个书电筒，通宵看完。但那个破书店一股霉气，租了几次就不愿进了，然后就自己买书看。高一的时候，系统的看完了《史记》、四大名著等，现在还记得，我拿着《史记》坐在学校外边的棉柴堆上啃列传的情景。

高二的时候教学楼后边有位老师开了个书店，只租不售，就接着租书，系统的看完了金庸和古龙等书，以及一些外国名著，如《呼啸山庄》《简爱》《红与黑》等，然后教师办公楼的前边也开了个书店，只售不租，就开始买诸子看。高三的时候系统的看完了诸子，如《老子》《庄子》《孙子》《金刚经》《坛经》《四书》等，以及《金瓶梅》等。也曾经将《老子》背了半本。

除此之外，如《平凡的世界》《年轮》《二十四史》等等也都多有涉猎。三年下来，我竟然积攒了一柜自己的书，总共有四五十本的样子。以今天的眼光看，那些书大多都是劣版本，全是薄纸小字体，全本的四大名著，也就是每著一部书，几百页的样子。

那三年在看书这一点上，没人管我，也正是因为没人管我，才得以有了一些看书的广度，聊以缓解精神上的匮乏。

但身体上的饥饿更难忍。

（二）

高中那三年，我每天的伙食定量是二斤票，一般是早晚餐六两，二两米汤两个馒头，午餐八两，四两面条两个馒头。二两米汤只有一勺，大约300ml的样子，四两面条是一勺加一点，也就400ml的样子吧。

饿，每天都很饿。

饿狠了的时候，就把汤省下来，只吃馒头。比如午餐，我直接买下四个馒头，然后揣着书，走出校门，坐到田地边上的棉柴堆上，一边看书一边吃馒头。也有一次和食堂卖馒头的师傅打赌，赌我能不能不喝水就把四个馒头吃下去，最后我当着他的面把四个馒头全吃完了，赢得了第五个馒头。

校园先锋

那个时候忽然有一个电视剧很火，叫《校园先锋》吧，里边有一个校长讲他小的时候如何偷粮票的事情。他拿碗买饭，碗底放浆糊，将饭票递给师傅后，趁师傅给他找票拿饭的时候，他把碗放到师傅面前的粮票上，接了找的票和饭，再把碗端走，碗底的浆糊就把票也给粘回来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也想。那个校长接着讲了一段话彻底放下了我的道德包袱，他说学生时候从不犯错的人踏上社会之后往往会犯一个大错。

就这样，我开始琢磨怎么样才能节省粮票吃饭。

很快就发现可以捡粮票。

我当时穿衣很快（贪睡，这样可以多睡一会儿），每次都是别人衣服几乎已经穿好了，我一跃而起套上衣服就跑，跑出去就能捡到粮票。哈哈，这是早起的人边走边抖衣服掉下来的，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嘛。捡票的另一个峰值是早自习后去打餐的路上，经常有粮票。

然后就发现可以剪接粮票。

总有时候会遇到破了的粮票，两个破粮票用胶带粘在一起，师傅也认，然后就发现有的时候粮票短一点师傅也认。

这就好办了。

用8张一斤的票粮，可以剪出9张一斤的粮票来。第一张剪下10%，剩下90%照样当一斤用。第二张剪下20%，剩下的80%和前边的10%接起，这个20%和第三张的70%接起，这样就有了张30%的票，依次剪接就能多出一斤粮票了。就像《少年包青天》剧中的窖洞里用尸体拼凑救人一样。

这时我才发现早餐除了米汤还有糊辣汤。

（三）

诱惑

我虽然在邓州上高中，但其实我是淅川人，不过印象中淅川人早餐是不吃糊辣汤的，所以刚到邓州那会，我极吃不惯糊辣汤。

但是，饥饿可以改变很多。

能够多出一些粮票的时候，我才可以在吃饭时多一些选择。喝腻了寡淡的米汤，眼瞅着别人碗中油汪汪的糊辣汤冒出香味，怎不让人心动。

糊辣汤比米汤贵一倍，要4两票一勺，半斤才能再加第二下。我就买了一碗，嘿，将馒头泡在糊辣汤里，那真叫一个香，吃完了全身有劲，可以支持到上午第三节课了，不像吃米汤，第一节课后就开始饿了。

买糊辣汤的人很多，大家聚成一个圈，把糊辣汤车围在中间，师傅拿着勺子一个碗里一个碗里加，碗里盛了汤的就走，留下一个空，后边的人就补上来，再把碗伸到前边。因为是一个圈，不排队，师傅有时记不到哪个碗收了票，哪个碗没收票，你把碗在那里放一会儿，不用吱声，一会师傅就会给你加上的，如果只给你加一勺，你还可以提要求，我给的是半斤，嗯，这句话一定要说的有底气，虽然你压根就没有付粮票。

后来发现也有别的小朋友知道这一招，大家就交流经验，哪个师傅更粗心，就往哪个师傅面前凑。有个小朋友更胆大，碗直接伸到前边，等师傅打了汤后理直气壮的喊一声，我给的是一斤，师傅有时会找半斤或六两回来。怪我当时胆子不够大，没用过。

人的欲望无止境。解决了糊辣汤就想觖决馒头问题。

馒头在房间里卖，房间外的窗口要排队，房间内挤满了人，卖了一笼，就把空笼放到旁边的大锅上。

几天观察之后终于发现了解决办法。

一是连偷带抢。当师傅抬空笼移形换位的时候，露出下边的热气腾腾的新鲜馒头，这个时候，就要眼疾手快，稳准狠，不怕烫，直接伸手，一击命中，抓上两个，拿起就走，匆匆挤出人群。师傅早防着呢，并非看不出，只是没办法，只能大声嚷嚷，喝斥几句。生存才是王道，饥饿压倒一切，不理它。

二是边角次品。一笼馒头总有几个成了边角次品，卖不出去，这时师傅就会把它放在空笼里抬到旁边的大锅上。等新鲜笼热卖的时候，里边站满了人，便掀开空笼，拿走就是。师傅也并非不知道，因为他抬空笼过来的时候，总会把馒头用蒸布盖起并且推到笼中间，为的是不让小朋友看见且拿的时候不好拿，但那并没有用，大家都盯着那几个馒头呢。

这些方法并不总是好用，并且天天用危险性太高，一般来说冬天用的效果要比夏天好的多。

但无论如何，有一顿的节省就能给下一顿带来选择的余地。

这里边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如何不让师傅看见（师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何避免来自熟人的看见。

于是，我吃饭变得特别快。

（四）

无论是米汤还是糊辣汤我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吃完，这种吃饭快的习惯一直保留到今天。

武志红说，从一个人的吃饭习惯就能看出他的很多心理。吃饭快的人通常幼年缺爱，如果强迫他慢慢吃，他会吃到把眼泪也流出来。

慢

是的，我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就强迫自己慢慢吃，一口一口的细嚼慢咽，确实，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

我也就是在这双重的饥饿中上完了高中。

伴随我结束的，还有那用惯了的名字，从那以后我就以另一个名字出现在大家面前；同时结束的，还有校园暴力，还有那苦涩的暗恋。

高三毕业时照全班合影照，我没有参加。

大学时曾经回过那个高中几次，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