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陆白夜

奥斯陆白夜 

如果有机会去奥斯陆，建议你一定要来阿克斯胡斯城堡看看。其实城堡本身倒也还是次要的，真正不容错过的，是城堡朝向海湾的那段城墙。只要在5月傍晚时分在此站定，就可以收获超乎想象的绝美风景。

 港湾，千帆，街市，远山。奥斯陆市中心的缤纷景象尽收眼底。斜阳缓缓西沉，玫瑰色的光芒从高空顺流而下，遍泽四方。触目所及之处，海水金光灿灿，万物色调温和。什么看起来都是暖暖的。我张开双臂迎向暮光，一切自然而然。什么都不要想，尽情享受来自太阳的拥抱就好。五月的奥斯陆冷风犹在，但那一刻，我感觉不到。

 世界，如此温暖。得置身其中，这是何等荣幸。思绪至此，笑意已然爬满面颊。这样的舒心与美好，看得见，摸得到，抓得住。这样的世界里，好像什么都是有希望。 应该带我最爱的人来这里。告诉她，这是我看到过的，最好的风景。就这么牵着手，两个人肩并肩站在一起。一声不吭，闭上眼睛，融入这美景。我想要告诉她，这就是我希望拥有的未来：每一天早晨醒来，都能看到阳光洒满角角落落。世界温柔而美好，一定要为它努力做点什么。阳光让所有人都元气充足。面对新的一天，我迫不及待。 

 憧憬，瞬间充满心怀。玫瑰色的泡沫即将从胸口喷涌而出，止都止不住。于是我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同伴。他淡然一笑，旋即语重心长：想法很好，但是还是要脚踏实地，多多努力啊。你呢，这个岁数，尽早找人结婚，成家立业，稳定下来，这是最重要的。

 玫瑰色的泡泡一个一个在眼前破灭，啵啵声震动耳膜。到底又是在犯傻了。

 其实也不算什么的。反正天天都有人这么说，今天被人多说一次又怎样？。反正大家的中心思想大同小异：简言之，一旦是出了大学校门，形形色色的标尺便织成一张大网，瞬时间扑面而来，谁都别想逃得脱。标尺下的模范，大体应该如下：还没出校门，就在都市找到了收入好、还稳定的工作。之后，迅速交到一个同样优秀的男女朋友，捎带手就把婚给结了。当然，通过父母大力协助买下一套房子、置备好车子那也同样必不可少。结婚之后，应该考虑和配偶尽快要个孩子。现在政策宽了，要是有余力再养个二孩，那真是再完美不过。总之，把遵循通常生活轨迹所需要的所有配件都置办齐全，这事情也就成了。一旦按照标尺行事，标尺自然似有若无。拿着标尺的人全都如释重负，拍手称快。这是让人心情愉悦的结果，又一个年轻人走上了传说中的生活正轨，不会因为离经叛道而白白耽误自己的人生。光环从众人背后徐徐生发，照彻穹窿。

 真是太棒了。 

 余下的时光在以上思绪的缝隙中悄悄溜走。这天下午究竟还看到了什么景色，竟是全然不记得了。这天晚上到底吃了什么东西，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真是太傻了。我这么想着，恨不得立马给自己来上一巴掌。人不成熟的标志之一，大概就是很容易陷入什么东西而出不来吧。看眼下，错过的美好是实打实的，自己这么闷头乱想，也是得不出什么结果。当然，这会说什么都晚了。你除了叹气还能做什么？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度过了晚饭，度过了饭后的消食散步。好不容易从一团乱麻中抽身，看到眼前依旧火烧云一片，似乎仍是夏天傍晚六七点的光景。

“还挺早的。”回饭店的路上我随口一提。 同伴登时扭头一瞥，似乎要在我脸上找到UFO：“这已经快十一点了。” 

手表无声地为同伴作证。夜晚将近11点，天空却丝毫没有要黯淡下来的意思。对了。你忘记了这里的纬度——虽然还没到北极圈，但已经相当之高。所以，一到夏天，这儿的白天就会一下子拉长，近乎贯穿全天。地理课的常识。

 回到房间已经十一点。可太阳依旧没有收工的意思。睡意将我一拳打进被窝，却又在半夜三点钟抽身离去。

 绝对不是单纯的时差原因。睁开眼睛，一半是因为好奇怎么会清楚地感觉到光线。原来是窗帘的问题。没拉好而留下的缝隙里透出丝丝白光。掀开帘子，远处的碧野青山蓝天清晰可见。完全是一幅晴天下早晨九点钟的图画。

 阳光一照，睡意全无。索性穿衣出门，蹓跶到饭店大厅闲坐。饭店位于半山，山下奥斯陆湾的景致尽收眼底。阳光灿烂的半夜，除了万籁俱寂，跟白天没有半分差别。简直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好像什么都错乱了。半夜难道不该是黑漆漆一片么？ 

 一个人，身处寂静，还揣着点小不安，很快便坐腻味了。于是起身，踱向前台。守夜的服务员小姐抬头一望，瞬间绽出职业微笑。 

 “你们这里总是这么早就天亮么？”“是的，一到夏天就是这样。”“不会觉得很奇怪吗？”“适应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那真好。我已经被阳光叫醒了。”“唉，那真是运气不好。不过您应该也知道，我们这里窗帘很厚，只要拉紧窗帘应该就会好很多。” 

 对于我这样好像外星球来的住客，这样的回答也算是相当有耐心了吧。

 困意悄无声息地再度卷土而来。我快步前行，只想赶紧走到楼道尽头的房间。这样的白夜不是什么人可以改变的。这就是我们所在世界的一部分。无论再苦恼，这白夜恐怕也丝毫不为所动。当然，总有一些事情我们可以做。 

 两片窗帘一拉紧，黑暗便迅速吞没整个房间。黑夜在属于我的方寸之间重生。我和她执手凝望步入梦乡，关于白夜的一切渐渐消失在墨色的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