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 三打荆州
晋自南渡以来,政纲大弛,侨土杂处,管理混乱,赋税不一,权贵恃强凌弱,土地兼并,隐匿人口,日益严重,百姓流离失所,难以安居乐业,是有孙恩之乱。桓玄主政后,几次欲为匡正,竟不能行。刘裕入朝辅政后,严明法令,抑制豪强,远近肃然。先是,会稽郡余姚县世家大族虞亮藏匿亡命千余人,朝廷不得征税,刘裕将虞亮斩首示众,并将时任会稽内史司马休之免官,后因讨刘毅,为安抚内外,又任其为荆州刺史。
有鉴于此,为加强国家管控,增加朝廷税赋、兵役,刘裕于义熙九年三月上表朝廷,建议再次实行土断,合并侨置郡县,令侨民归土,登记户籍,如土著般照常纳税服役,其表为: “臣闻先王制治,九土攸序;分境画疆,各安其居;在昔盛世,人无迁业,故井田之制,三代以隆。秦革斯政,汉遂不改;富强兼并,于是为弊。然九服弗扰,所托成旧,在汉西京,大迁田、景之族,以实关中,即以三辅为乡闾,不复系之于齐、楚。自永嘉播越,爰托淮、海,朝有匡复之算,民怀思本之心,经略之图,日不暇给。是以宁民绥治,犹有未遑。及至大司马桓温,以民无定本,伤治为深,庚戌土断,以一其业。于时财阜国丰,实由于此。自兹迄今,弥历年载,画一之制,渐用颓弛。杂居流寓,闾伍弗修,王化所以未纯,民瘼所以犹在。
臣荷重任,耻责实深,自非改调解张,无以济治。夫人情滞常,难与虑始,所谓父母之邦以为桑梓者,诚以生焉终焉,敬爱所托耳。今所居累世,坟垄成行,敬恭之诚,岂不与事而至。请准庚戌土断之科,庶子本所弘,稍与事著。然后率之以仁义,鼓之以威武,超大江而跨黄河,抚九州而复旧土,则恋本之志,乃速由于当年,在始暂勤,要终所以能易。伏惟陛下,垂矜万民,怜其所失,永怀《鸿雁》之诗,思隆中兴之业。既委臣以国重,期臣以宁济,若所启合允,请付外施行。”
朝廷照准,于是依界土断,为安抚北府兵众,唯徐、兖、青三州居晋陵者,不在断例。诸流寓郡县,多被并省,史称义熙土断。
义熙土断后,朝廷户口大增,府库充盈,世族敛收,国力日盛,刘裕遂有北伐之意,欲收复关洛,建不世之功。
平西将军、荆州刺史司马休之,为宗室之望,又得江汉人心,刘裕疑其有异志,必欲除之,才可放心北伐。
司马休之兄谯王司马尚之在桓玄东进建康时战死,安帝复位后,因司马尚之无后,由司马休之长子司马文思过继给尚之,承继香火,并嗣其谯王爵位。
司马文思在京师,招集轻侠,私蓄死士,刘裕深恶之。
义熙十年(公元414年)三月,司马文思率左右出城打猎,回城后,天色已晚,城门将闭,守门兵卒不放文思入内,文思左右呵斥道:”此谯王车驾,谁敢阻拦?“
那兵卒轻蔑一笑道:“京师但知有太尉,不识什么谯王?”
文思左右大怒,拔剑将那兵卒砍翻,撞开城门,疾驰入城。
次日,廷尉上奏朝廷,弹劾谯王擅杀守吏,刘裕大怒,立刻发兵将谯王府团团围住,将谯王党羽一网打尽,数百人一齐斩首市集。廷尉请示刘裕如何处置谯王,刘裕沉吟半响道:“将其押送江陵,申明其罪,交司马平西(司马休之曾任平西将军,故有此称。)处置。”
使者奉诏将司马文思押送江陵,当司马休之之面,痛斥文思之罪,意欲休之将文思杀之谢罪,司马休之跪下磕头,再三拜谢道:“朝使请回,休之自会上表谢罪,听凭朝廷处置。”朝使点头称善,这才返回建康。
朝使走后,司马休之父子抱头痛哭。文思道:“父亲大人,刘裕为铲除宗室,构陷于我,万望父亲大人救我。”
司马休之哭道:“我岂不知,既如此,儿因何不藏锋敛锷,以待天时?”
司马文思道:“我观寄奴欲代晋已非一日,杀我家,可去王室强援,大人可乘此起兵勤王。”
司马休之叹道:“你至江陵,你弟文宝尚在京师,你死,文宝无恙,你活,文宝死,二者择一,何其难也。”
司马文思道:“大人,我死不足惜,然我死后,大人必解职,回至建康,一家人尽为鱼肉也。不若乘此起兵,联络秦、魏,尚可一搏。”
司马休之思考再三,遂上表朝廷道:“文思不能聿( yù文言助词,无意思)修,自贻罪戾,忧惧震惶,惋愧交集。臣御家无方,威训不振,致使子侄愆(qiān罪过)法,仰负圣朝。悚赧(nǎn惭愧脸红)兼怀,无颜自处,请解所任,归罪阙庭。”并请废文思谯王之爵以赎罪。
刘裕接到司马休之上表后,大为不悦,轻哼了一声对刘穆之道:“司马平西说得倒是轻巧,解职废爵,岂能干休。”
刘穆之道:“父子连心,休之焉能下手。”
刘裕道:“我自代其为之。”遂命江州刺史孟怀玉兼督豫州六郡以备休之。
义熙十一年(公元415年)正月,刘裕收司马休之次子文宝、兄子文祖,并赐死,朝廷遂下诏发兵击休之,并加刘裕黄钺,领荆州刺史,大赦天下。
正月二十七日,太尉刘裕兵发建康,三征荆州。以其弟中军将军刘道怜监留府事,刘穆之兼右仆射。事无大小,皆决于穆之。又以高阳内史刘钟领石头戍事,屯兵冶亭。司马休之府司马张裕、南平太守檀范之闻之,皆逃归建康。
二月,司马休之亦上表述刘裕把持朝纲,擅杀宗室之罪状,勒兵拒之。
雍州刺史鲁宗之闻事变,与其子竟陵太守鲁轨商议行止。
鲁轨道:“我父子非刘裕北府旧部,而其忍心诛盘龙、长民等首义元勋,况我父子乎?今司马平西无罪伐之,天下事可知矣,我父子必不免。不若联接江陵,外倚秦魏,尚可割据一方,如其不胜,再投他处,未为晚也。”
鲁宗之点头道:“言之有理。”遂起兵应休之。司马休之亦遣使分赴秦魏求救。
司马休之府录事参军韩延之,为刘裕故吏,为干才能吏,刘裕欲招其反正,大军尚未至江陵,密遣使与之书道:"文思事源,远近所知,去秋遣康之送还司马君者,推至公之极也。而其了无逊愧,久绝表疏,文思又经正不反,此事天地不容。吾受命西讨,止惩其父子而已。彼土侨旧,为所驱逼,一无所问。往年郗僧施、谢邵、任集之等,交构积岁,专为刘毅谋主,所以见戮。卿等诸人,一时逼迫,本无纤衅。吾处怀期物,自有由来。今在近路,正是诸人归身之日。若大军登道,交锋接刃,兰艾杂处,吾诚不分,故具示意,并同怀(同胞兄弟姐妹)诸人。"
韩延之见信后,立即回书交与来使带回,其书曰:“承公亲率戎马,远履西镇,阖境士庶,莫不惊骇。何者?莫知师出之名故也。今辱来疏,始知谯王前事,良增叹息。司马平西体国忠贞,款怀(诚意)待物,当于古人中求耳。以公有匡复之勋,家国蒙赖,推德委诚,每事询仰。谯王往以微事见劾,犹自表逊位;况以大过而当默然邪!但康之前言有所不尽,故重使胡道申白所怀。道未及反,公已奏表废之,所不尽者命耳。推寄相与之怀,正当如此?有何不可,便兴兵戈。自义旗秉权以来,方伯谁敢不先相谘畴,而径表天子邪?谯王为宰相所责,又表废之,经正何归,表使何因,可谓‘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刘裕足下,海内之人,谁不见足下此心,而复欲欺诳国士!‘天地所不容’,在彼不在此矣。来言"处怀期物,自有由来"。今伐人之君,啖人以利,真可谓"处怀期物,自有由来"者矣。刘藩死于闾阖(hé宫门)之内;诸葛毙于左右之手;甘言诈方伯,袭之以轻兵,遂使席上靡款怀之士,阃外无自信诸侯,以是为得计,良可耻也。贵府将佐及朝廷贤德,寄性命以过日,心企太平久矣。吾诚鄙劣,尝闻道于君子。以平西之至德,宁可无授命之臣乎!未能自投虎口,比迹郗、任之徒明矣。假令天长丧乱,九流浑浊,当与臧洪(臧洪,汉末群雄。为人雄气仗义。曾任青州太守,政绩卓越,深得民心。后臧洪与袁绍不睦,为其所杀。)游于地下,不复多言。”
韩延之因刘裕父名为刘翘,字显宗,于是将自己字改成显宗,并命其子名为韩翘,以示绝不侍刘之意。
巫游 刘裕览书后叹息不已,示之以左右诸将道:“事人当应如此!”
初,刘裕出兵之时,以其婿振威将军徐逵之为先锋,其长女刘兴弟闻之,入东府求告道:“父亲大人,我夫婿向在中枢,不暗战阵,此次西征,恐有闪失,望大人垂怜,不令其西去。”
刘裕笑道:“我征荆州,于今为三,下江陵易如反掌。我以精兵猛将配逵之,平司马后,即以荆州付之,你可无忧。”
刘兴弟听父亲如此说,也不好再求,但不知为何,心中仍是忐忑不安。
徐逵之为鹰扬将军、琅邪内史徐羡之侄儿,徐羡之与刘裕曾同在刘牢之、桓修属下共事十余年,深相接纳,故为通家之好。
刘裕命徐逵之统参军蒯恩、王允之、沈渊子(沈田子长兄)为前锋,出江夏口,又令太尉府参军檀道济、朱超石将步骑攻襄阳,令鲁轨不能南下江陵增援。朱超石,为朱龄石之弟。江夏太守刘虔之将兵屯三连,立桥聚粮以待,檀道济等却行军缓慢,累日不至。
鲁轨少习弓马,勇猛异常,乘晋军未至,连夜率兵袭击刘虔之,杀之,缴获辎重无数,致使檀道济军无粮,待江陵平,亦未参战。
鲁轨率军乘胜南下,与徐逵之军遇于江陵城南之破冢,徐逵之初上战场,兴奋异常,见敌军兵少,挥兵急进,蒯恩劝道:“敌示我以弱,将军不可轻进,当谨守江口严备,待大军至,徐图剿灭。”
徐逵之不屑道:“我率百战精兵到此,见敌而萎靡不前,何当先锋之任,将军老矣,可为断后。”遂率王允之、沈渊子向敌杀去,令蒯恩断后。
敌见晋军杀到,转身便逃,晋军追出数里,沈渊子见地势险恶,勒马不前,劝徐逵之道:“将军此处山势险峻,恐有伏兵,当速退兵,与后军汇合,再作打算。”
徐逵之尚在犹豫之间,一阵鼓响,伏兵四起,左有司马文思,又有鲁轨军,当中是司马休之,只听他高声喝道:“我道寄奴前来送死,孰料乃一黄口小儿。”
徐逵之大怒,挥兵向前,沈渊子拦挡不住,只得随其左右相护,敌军万箭齐发,登时将徐逵之射死当场,沈渊子,王允之一同赴难。晋军大溃,蒯恩见前军大败,率后军退兵,列阵于河堤之下,勒兵不动。鲁轨乘胜力攻之,矢下如雨,呼声震地,忽一箭射来,正中蒯恩右目,血流满面,蒯恩负痛拔出箭矢,稍加包扎,激励将士道:“我背水列阵,后退便死,望诸君力战,方可得活。”
晋军遂死战不退。鲁轨屡冲之不动,自午至暮,知不可克,乃收兵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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