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寺是一处烟火繁盛的地方,和被称之为中西部的许多县城的背街小巷一样,拥挤,嘈杂,喧闹。这里人稠地满,建筑无序,时时刻刻都释放着二氧化碳,几乎没有树,到处都是人,睡着的和醒了的;几乎到处都冒热气,炊烟或者水蒸气,来自各个不同的房间;几乎时刻都有声音,老人的呼喊,孩子的嬉闹,以及开门店的小生意人的招徕。
我没有查到踏月寺这个名字的来历,因为年过半百的我与这个县城的历史相比,毕竟还显得年轻。广义的踏月寺是指附近这片区域,侠义的则是指一条大约六七百米长的南北走向街道,宽度十来米的样子,两边是老的或者不太老的店铺。这条街道的东边不远处,有一天同样南北走向的小巷名为东八路,不到两百米的长度,经请教社区干部得知,这是一条八米路,因而得名。提起踏月寺,我冥冥之中总感觉到,这里具体不知哪个位置,之前应该是有一座寺庙的,时过境迁,这座庙现在为喧嚣所掩盖而只存在于人们的心中了。在我看来,东八路才是踏月寺的重心所在,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日复一日呼吸的都是油烟的味道,时间久了,偶入青山绿水之境,颇有陌生之感。
东八路西侧有这个县城最早开发的楼盘。这是过去那个如火如荼的时代的标志。除此,最多的就是所谓的小吃了。小吃是一个专有名词,大意是指花钱不多种类也不多并且质量也很有限的吃食。因为自古以来高高在上者总是少数人,所以小吃便有了市场。相对的有大吃,大吃具体是不是指高高在上者大宴宾客的那种吃法,我不太清楚。东八路的小吃包括一日三餐。凌晨时分,听过中山大街方向传来的出殡的低徊的哀乐之后,听过出售低价食用油的双方交易的商讨声之后,路边的门店次第开启,从此也各自开启了一天的交易,一天的为全家人生活的努力。一个自己起的字号的热干面小店,相隔不远却有两家,味道各自不同,没有知识产权之争,大家相安无事。北边的一家一直都是一种味道,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南边的一家,起初面里放的肉沫和碎香菇还比较多,最近这年把,味道虽无大的变化,肉沫和香菇好像少了许多。两家都有外卖小哥等在门口,通宵玩游戏的孩子总不少,吃碗面条,喝口热汤,就好像是对自己违抗父母之命而苦战一夜的犒劳。还有米粉米线包子馍之类,也各守摊位,等客上门。有一位是我中学的同学,开始承包土地合伙种菜卖,没有挣到钱,后来改为专卖包子,因为用心,所以味道好,大有供不应求之势,白天包好包子,待价而沽,夜晚出卖,一次购买还不能太多,现在不行了,早餐时间也供应了,为的是多挣几个钱。烙油馍配上稀饭的,韭菜盒子配上胡辣汤的,总之在不长的路段,店主们想了不少点子来吸引路人的胃口,路人的胃口留住了,店主的衣食住行就有保障了。无论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鸡鸡蛋蛋无穷尽才得以生生不息长此以往。
相比之下,也有规模稍大的坐摊生意。这类老板在东八路人数不多,三两人而已,不屑于早餐专做中晚餐,挺自豪的那种,走起路来十足的自信带在脸上。但大抵还是那种起早贪黑自食其力的一类。有一位外地的妇人开了一家小店,陈旧但是整洁,有了外地的噱头,生意自然不差,据说原主政此地口碑不差后来出事的那一位常常光顾这里,那时候小店常常是一桌难求,某人出事之后,那些常以到此一吃的人们不再来,小店恢复了本来面貌,对着承包工程干建筑开着铺面卖衣服的小老板们也自由开放了。另外的两家也颇有个性,临近夜晚,不宽的街面,简易的桌椅当街摆开,吆喝声带着明显的张扬,饭菜都是当地通常都有的那些,坐在街边吃喝的也多是有些收入但去大酒店又感觉负担偏重的那些人,带着老婆孩子亲戚朋友,点一桌子种类不少价格不高的饭菜,喝着酒精勾兑的不知度数的白酒红酒,兴致来时,旋去上衣,袒胸露背,豪情畅饮,仰天长啸,土里土气中夹杂几分英武之气,让人感觉此时此地才是真人真事真情实感,三杯酒下肚,被请的人也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喝撒的酒吃撒的菜水渗入水泥地,白日里慢慢释放出浓浓的气息,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你的存在和层次。
还有些卖小孩衣服和年轻女士时装的店铺,通常都少有顾客光顾而生意清淡,时间不长门脸上又贴出“此房出租”的白纸。做窗帘的和开诊所的倒是不急不忙,居民区总有人买窗帘和生病,做窗帘的女人在东边忙碌,开诊所的老头在西边沉思,也许,能够吃饱穿暖,他们守的只剩下一份心境,谁知道呢。两头的街口都有人逼着路边摆着摊位卖饮料,都是年纪颇大的,好像两端才是生意的热闹场,经过时很担心会碰到他们,是不是空巢老人尚不可知,如果再加上子女“灵活就业”收不抵支,碰倒了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会有无尽的麻烦。
东八路的夜晚是颇具包容性,店主们在忙碌,食客们在畅谈,思想在碰撞,干瘪的胃在充盈,清醒的脑袋在麻木,竞争的现实被匆忙所替代。美发店的年轻人在明亮的灯光下试图以技术展现靓丽,滴滴答答的雨声夹杂笼罩着整条街道。诊所里老头胡琴拉出的旋律听着和《十五的月亮》很相近,不过细品却品出了不少悲伤的韵味。老头头发花白微卷,满脸岁月的风尘,门上同样挂出“此房出租”的牌子。我寻思,这老头大概知道踏月寺的前世今生吧,不然,看着现今如此热闹的市井,如何会拉出如此悲伤的曲调。
东八路很短,也很偏僻,但却和外面的世界紧密相连接。南边交汇处是经历沧桑的中山大街,该街东起东门楼,当然东门楼也是往事了,西到阳关大道,一直延伸至东西最长的国道。北交汇处是一条几十米长被称作鞋城的短街道,鞋城两边的店铺里,有不少坐在玻璃门后愣愣地张望街面上行人的女店员,而鞋城连着踏月寺街,踏月寺街连着更长的道路,一直到国道到高速,到你可以想到的地方。东八路只是这个县城许多条街道之一,比如南后街小南海什么的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东八路还能在踏月寺这一片地方隐隐于市,也算是一件不易的事情。
踏月寺地势较高,听着窗外稠密的雨声,我不担心会被洪水冲走。如今疫情的反复也都在热闹的地方,背境的地方反倒安全得多。官员和富商们也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情境下沉浮,唯有踏月寺在热闹之中安静。此刻,东八路的雨下得正大,我也该睡去了。
2021年9月19日于踏月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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