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就像是一架老式留声机上的那张旧唱片,尘埃堆积,伤痕布满。咿咿呀呀,呀呀咿咿,似倾述着过往支离破碎的人生荒凉,也似漫阅着曾经无穷无尽的岁月沧桑。
如今的我回忆着米花奶奶在我童年时期的岁月,她就像一盏明灯一样,讲故事给我听,教我做人的道理,和我分享关于她的童年和爱情故事,尽管那时候的我,不懂得大人们口中的爱情,但我从她给我讲的那些画面里,便可以体会到,它的温暖和真情。
那个时候,和往常一样,每到天快黑的时候,我便匆匆忙忙的在家吃了饭,不顾母亲的叮嘱,拿着一个小本子和一只小铅笔便往米花奶奶的大房子里面跑,进屋之后,或许是习惯了屋里书本的陪伴,总是将她房间里的书拿两本放到自己身边,假装很认真的在看着,等她走进,便有了开口要她讲她经历的勇气。
想想之前,自己可是一直坐在她规定的座位上,一点也不敢动的,如今适应了环境之后,就像一个小霸王一样,随便在凳子上挪来挪去,也丝毫不会紧张或是担心挨她的骂,从我出生到米花奶奶去世的这一大段光阴里,或许是和她待的太久,也聊了太多,有时候,我会觉得她就像自己的亲奶奶一样,在她身边甚至比在母亲身边还要亲切和舒服。
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听她讲故事和听她说自己曾经的经历,渐渐的变成了我童年时期里的一道必修课。
那天晚上,在煤油灯的陪伴下,我兴致勃勃的问她:今晚上你要给我讲什么。并且大胆的和她说: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和我讲讲关于你在大陆的爱情故事,我想知道米花奶奶你喜欢的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能让你为了她,等待那么久,付出那么多,自己一个人孤独的生活那么多年,也不想再找一个。
我一直不解,你总是说你习惯了等待,难道说你这一辈子习惯而来的等待,就为了等一个这一辈子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嘛?
米花奶奶似乎觉得我那晚的话太多,好像多得有点令人难以置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她于是端着一杯苦茶,顺便扶了扶她那副硕大的老花镜,来到我面前,心中充满质疑的问我,这些话是不是我母亲教我说的,还是说仅仅是我自己想知道。
或许是她看到了我的眼睛,都说孩子的眼睛是最不会骗人的东西,所以我两眼炯炯有神的看着她,并斩钉截铁地说着,是自己想知道,不是什么母亲吩咐的事。
开始我以为,米花奶奶肯定会拒绝,可最后没想到,她竟然从自己的床地下,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缓缓地来到我面前,叮嘱我好好听着她即将说的内容。
认识她这么些年,那么厚的一本笔记本,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那时的自己,内心总是充满了好奇,于是大胆的猜想,那本日记所记录的可能也正是米花奶奶过去的一生吧。
那个晚上,我就像一个注射了镇定剂的孩子一样,没哭也没闹,认认真真地听着米花奶奶嘴巴里念叨着关于她过去的人生。
而日记最开始的时间和地点,还得回到当初她还没有去医院里面当护士,她还只是一个情窦初开二十几岁的少女时期说起。
那天下午,她隔着窗户看着远处海边的潮水慢慢退去,便披着一件深色斗篷静静地出了门,来到沙洲边,趁着退潮的时机缓缓的将停在岸边的小船驶进沙洲里,洲面上很是平静,只剩下她两手中划桨拍打着水面的声音,在不远处的沙洲上,那艘渔船的残骸还保留在那里,多少年了也没有被水给腐蚀,这让她想起来小时候她和艾峰坐在那条船上度过一整晚美好时光的回忆。
她尽量不让自己想起这些往事,因为父亲早已经告诉过她,她和艾峰不可能在一起。
米花奶奶慢慢悠悠的驾驶着小船,极目望向沙洲的尽头,可以看到宽敞绵延的公路,如一束闪耀的阳光般割裂了起伏的灰色沙洲水域,她还没从这寂静之中缓过神来,一记枪响回荡在周围的芦苇上空,她停下手中的船桨,侧耳倾听着,却只听到一声声微弱的犬吠。
正当她要准备重新开始她的游历,一群白鹭从周围的芦苇草丛中飞起,在阳光的照射下,在水中留下了它们忽明忽暗的影子。她又放下手上的船桨,抬头望向空中飞行的白鹭留下来的轨迹,想要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迹象,然而还没当她看清楚,这景象便转瞬即逝,唯一留下来的,她只看到一只白鹭不慎滑落到水里,却仍然愉快地逆着激流向上漂行的美景。
当看到白鹭慢慢的消失在自己眼里之后,她也只能无奈的扶了扶眼睛,毕竟很显然,艾峰已经去参加抗日战争有两个年头了,可他却一直没有给自己来过一封报答平安的信,即便是简短的一句问候也没有。
她明白自己无论现在在等待什么,都不会是随水而来的,尽管她知道这沙洲上有关于她俩的信息,如此一目了然的信息,就像曾经她见过的萤火虫在夜晚的天空中飞行一般,令人难以忘记。
她不知道为什么父母给了这么一次难得让自己出来散散心的机会,她会不自觉的就选择了来这里,驶着小船游历在这片沙洲上,难道说自己真的就想唐欣阿姨说的那样,天生就是一个等待的命,天生就是执着宁愿独自受苦也要选择和父母反对的人在一起。
两年前她和艾峰在沙洲上分离的景象,眼睁睁的目送着他去往不知还能不能回来的战争前线,她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博大的胸襟,竟然会同意艾峰离开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的父亲去世了,他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从此无所牵挂可以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会事吗?
或者说还是自己只是一时的生气,生气他没把自己放在心上,生气他没把自己当作这世界上最牵挂的人,所以才会一时头脑发热赌气地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坐在沙洲的小船上,那景象仿佛就像一个恍若隔夜的时光又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她很清楚这目送着艾峰离开之后,自己是如何的伤心难过,甚至有段时间还为此得了病,还好有父母的悉心照顾,自己才度过那个疗伤期。
在那一整天,她都没有回去,她从沙洲的小船上下来之后,又去了她曾经和艾峰一起呆过的船屋里,都说时间是最无情的东西,这两年下来,她似乎渐渐得忘记了艾峰的样子,记得的只剩下当初他在船屋里对自己说的那些海誓山盟的话语。
或许是几年没来船屋了,前往它的小道上到处杂草丛生,蜘蛛网缠绕得到处都是,她扯了截树枝拍打着前往船屋小道上的那些杂草和蜘蛛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想在天黑之前完成这一次的船屋之旅。
终于半晌过去,她带着疲惫的身子和一滴滴正往下掉的汗水来到了船屋面前,将目光慢慢转向旁边的岩石和船屋,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的心抽搐了一下.......那间屋子,它看起来就像这个下午一样庄严、平静而冷漠,那是艾峰在多年前和他父亲一起建造的,同时也象征着他对爱情的誓言。
它曾经是崭新的,外面涂着石灰浆子的乳白色,而如今却已覆满了青苔,梁子上还杂草丛生,是不是这意味着他在战场的那边已经将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誓言早已忘记。
她不再去在乎太多,也不再埋怨艾峰之前那些无情的抉择,此刻她唯一想要弄清楚的,便是为什么自从他父亲去世之后,他便将这船屋给关上了,并再也没有带自己来过。
她冷静的克服着心中的种种浓烈情绪,右手轻轻地推开船屋的门,那扇木制的门似乎并没有那么严丝合缝,轻轻一推,便像呻吟一样的嘎吱嘎吱的声音伴随着门一起打开,尽管她很不情愿去再次面对和想起艾峰曾经在船屋里面的甜蜜时光,可此地重逢的回忆就这样在随着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扑面而来,使她感到心脏有种停止心跳的感觉。然而,回忆并没有就此将她放过,而是反复用那些悲喜交加的画面侵蚀着她的脑海。
她挣扎着喘息,好不容易重新将呼吸平静下来,她定定地凝视着船屋的门,它被傍晚的风吹动着,风停止后,她依然没有移开目光,一切都静止了,如同一个不再走时的大钟,门在凝固的空气里虚掩着,似乎告诉她:慢慢看、慢慢去体会,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希望你能明白艾峰当年为什么会那么做。
屋内,多年封闭导致的恶臭和潮湿的海水味折磨着她的鼻子,差点将她弄得心中发呕,她急忙用手绢捂住嘴巴咳嗽了两下。在墙角上、房梁上,蜘蛛网遍布着整个房间,细长的蜘蛛丝缠绕在地板、天花板、墙壁之间,绿色的霉菌孢子悬浮在她的面前,并且大量的繁殖着变成了苔藓。
四壁间充斥着渗入骨髓的毒气、湿气及沉重的叹息,仿佛此地的空气是从棺材里释放出来的一样,她打开窗户的那两扇窗子,让周围的空气涌进来,光线也随之射入,落在墙壁、书桌、以及那张潮湿的旧床上。
她看着那张已经不知道堆了多少层灰尘的床垫,想起了之前她和艾峰一起躺在这张床上度过两个夜晚的时光,心中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愤怒与无奈,她愤怒艾峰无情的离开了自己的身边,而无奈自己曾经又没有做出挽留他的姿态。
拍了拍旧床上的灰尘,她坐了下来,环顾四周,屋内除了一个烤火的炉子,一张老旧式的大课桌和她正坐着的这张床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她不知道为什么艾峰当年自从父亲死后便不带自己来这里了,难道仅仅就是说为了留念这间船屋是他和他父亲一起建造的吗?
好奇心使她变得很敏感,她始终相信这间船屋里肯定还有什么,不然不可能曾经自己向他提出好多次来船屋,他都拒绝。于是她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来到那张书桌面前,书桌上虽然除了两本已经破烂不堪的旧书,什么也没有,她下意识的打开了两本书,想知道是关于什么内容,吹去书上的灰尘,打开一看,虽然四角书页上的很多字都被潮湿的湿气所夺去了它的痕迹,可从书页中心的内容还是可以看出,它是两本关于中国古代军事的内容。
没看多久,她很快便将心思从两本书中转移向了书桌的柜子上,因为她很清楚的明白,这两本书绝对不是曾经艾峰拒绝带自己来船屋的真相。
将书规规整整的放回原处之后,她充满着期待的目光慢慢的拉开了书桌的柜子,渴望着能够在柜子里面找到自己最想弄清楚的东西,当柜子缓缓被打开之后,她惊讶到了,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笔记本以及一张他父亲和母亲在年轻时候一起合照的照片,笔记本很厚很厚,以至于里面只写了三分之一的内容,而剩下的三分之二,则是一片空白。
她翻开笔记本,认真的阅读着里面的内容,一直看到艾峰写到的最后一页,在这个笔记本里,她找到了她最想弄清楚的答案。
想想曾经为何他父亲去世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带她来过船屋,为此她还生气地和他冷战了很久。直到看到这本艾峰留下来的笔记,她才明白,原来这里埋藏着他父亲的过去,埋藏他父亲对母亲的爱,以及他对他父亲的敬仰以及对母亲的思念。
从船屋出来,已经是太阳落在半山腰的时候,她从船屋里带回了那个厚厚的笔记本,自此,那个厚厚的笔记本剩下后面的三分之二空白,将由她代替着他继续写下去。
或许这就是人们口中说的:冥冥之中自有缘分,米花奶奶当年接过艾峰留下来的笔记本,一直写着自己的人生,也才有了后来分享给我这个另一个时代的人。
那天晚上,我如今依旧清晰的还记得,我特意好奇的翻了翻米花奶奶拿出来的那本厚厚的笔记本,它里面早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没有留下一丁点空白之处,只不过遗憾的是,那时候自己还小,不认识里面的多少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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