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十月,入秋就像是入冬一样,小屋外飘着毛毛细雨,刺骨的空气,仿佛使小镇上的一切热闹繁华都置身事外。
海面上吹来的海风,似乎没有像以前那样寒冷温凉,反而带有一丝丝的温暖,打在米花奶奶的脸上,似乎风中的信息告诉她,台风已经过了边境,她的等待也已传达到了思念之人的耳中。
一墙之隔,像是两个世界,从她住的小屋到我家小卖店的距离,只需要三分钟就能到达。
这已经是她搬来台北居住的二十个年头,听母亲说,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米花奶奶便一个人来到了我们的小镇上。
那个时候,母亲说米花奶奶长得很漂亮,脸蛋完美的像一个美人胚子。她穿的衣服和小镇上的人一点也不一样,每一次她出门游玩的时候,总是会带给人们一种靓丽的美感享受。
刚开始,小镇上的人都以为她是来小镇度假的,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米花奶奶的父母亲早已经在这里买下了我们家对面的那间大房子,只不过从来没来过而已,米花奶奶搬来的时候,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年纪,那个时候,我的父亲和母亲才刚结婚不久。
在我出生之前,关于米花奶奶搬来小镇居住之前的生活和经历,一直没有人知道,所以她在小镇上的人眼里,一直保持着一种神秘感 ,似乎也正是这种神秘感将她一直束缚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与人交流,也不愿意与人分享自己曾经的过去。
或许是她看淡了人情冷暖,或许是她不喜欢人际交流,所以在她搬来的这么多年里,她一直没什么朋友,也不愿去交什么朋友,即便是自己生病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出门买药,一个人在家苦苦忍受着。
听母亲说,在她搬来两年时间里,因为她一直是一个人过,从来没什么人来看望过她,所以大家也渐渐得打消了她是有家室的人的念头,那个时候,镇上有好几个喜欢她的小伙子都向她表白过,刚开始大家还以为她肯定会在这些小伙子里选择一个生活,可后来看着一个个想她表白的小伙子都灰头土脸的失败而归之后,人们也便渐渐的淡忘了她。
如果说什么样的标准最孤独,那我觉得像米花奶奶这样的人,一直一个人生活到年近古稀的人最孤独。
没有人去了解她,也没有人去明白她为什么会拒绝当时追求她的年轻人,而选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
或许是上天看不下去了,可怜这个孤独的老女人,所以才会安排我与她见面,并与她交心,然后成为她这一辈子最后倾述的对象和朋友。
那一年,台北的气候很是难受,炎热的夏季似乎要将整个小镇烤熟,母亲肚子里怀胎十月的我也开始不安分守己的骚动起来,不想其他的,就一心想着离开她的肚子,好让她尽早脱离痛苦。
都说母亲在临产分娩的时候,所承受的痛苦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级别的痛苦,虽然我没有尝试过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但从父亲口中得知母亲在生我的时候,痛得晕了过去,我就能大概猜测得到,它达到了什么程度。
我很感激我的母亲,是她拼了自己的性命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很难想象,在有一次我不小心手指划破的时候,母亲的心也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刺痛感,这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东西,或许就像老一辈人所说的:这是一种母子连心的神奇感受。
我很感谢米花奶奶,因为是她拯救了我和母亲的生命。
听父亲说,在母亲生我的时候,由于环境生活条件简陋,交通也不便利,只有台北市中心有医院或者是懂得医术的人,而在医院生产的人,那肯定是有钱人家才能享受的待遇,所以住在小镇上的母亲,只能在家里进行生产,而我又偏偏不听话,没有顺利的从母亲肚子里出来。
或许是听到母亲生我时的惨叫,或许是看到了我家门口围着一大群人在那着急忙慌的不知所措,或许是看到我的父亲在那里痛哭询问着人群里谁懂接生的哀求。
米花奶奶这才自告奋勇的从她的小屋里走了出来,走到我父亲的身边,对他说道:我之前在军队里当过护士,让我试试看吧,可能对你的爱人和孩子有帮助。
或许这真的是命运的安排,经历了一翻痛苦的折磨之后,我终于在米花奶奶的帮助下顺利的从母亲肚子里出来了。
生产完之后,米花奶奶从母亲的房间里出来,在小镇上人们的围观里,我的父亲说他差点直接想跪下来感谢米花奶奶,只不过当他刚想跪下的那一刻,被米花奶奶拦住了而已。
做完这一切,米花奶奶洗去手上沾染的血迹,很平淡的对父亲说了一句:你可以进去看她们了,母子平安。
自此,米花奶奶成为了我们家的贵人,即便是她从来不爱和别人交流她的过去,但最起码那个时候,父亲们知道,她过去在军队里面带过,是一名护士,是拯救了我和母亲的恩人。
我很高兴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小镇,村里面的人都很和善,并且不远处便可看到海边的码头和沙滩,我想或许也正是因为我们小镇上的与世无争,经历了人情世故的米花奶奶才会选择将自己的剩下的余生交托在这个父母亲知道但却从未来过的地方,好感受他们为自己安排的这一切。
或许我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天生有种讨喜的能力,母亲说,在我出生两个星期后,她和父亲就抱着我去往米花奶奶的房子里,说是米花奶奶拯救了我和母亲,所以希望她能为我取个名字。
我那时候还小,关于这些记忆,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全是母亲说:刚开始米花奶奶看到我的时候,她并没有多大的情感变动,不高兴也不像对待其他人一样扳着脸,并且拒绝给我取名字,最后还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对她一直笑个不停,她才答应了母亲的请求,给我起名“正熙”,自此我便有了陪伴我一生的名字“赵正熙”。
在我童年时期的成长里,我渐渐的成为了米花奶奶最好的朋友,父母亲对她也很好,总是时不时的将外出打渔是捞回来的海鲜吩咐我带过去一部分给她,即便米花奶奶对我父母亲也是很少说话。
一转眼,我渐渐长大了,从七岁那年,我开始有了对外界的认知和记忆的保留,我发现这些年来,米花奶奶一直是一个人生活,而我也只是唯一一个和她聊很多天的人。
在我的眼里,米花奶奶就像一本百科全书一样,我所有的疑问,她都知道并给我解释得很清楚,即便是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对与错,但我明白那就是一种学习。
米花奶奶屋子里的东西很简单,虽然房子很大,比我家三个人住的房子都大,但屋子里面的物品却很少,除了她平时的生活用品,唯一能够看到的便是一堆书。
或许这些年她一个人,不会感到孤独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可能就是因为有这些书的陪伴吧。
自从我七岁以后,我每天晚上都会去陪她聊天,然后听她讲故事,父母亲可能看到米花奶奶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一个人,所以也同意我这样的做法,并没有对我加以阻止,有时我在她的房间里听她讲故事,不知不觉得听睡着了,当母亲来接我的时候,米花奶奶便对母亲说:正熙睡着了,我这里宽敞些,就让他在我这睡吧。
母亲看了我一眼,竟然也同意了米花奶奶的提议,让我在她那过夜,没有将我带回家。
听米花奶奶讲故事,她总是能把故事里面的人物讲得栩栩如生,尽管我很小,只能听到故事的高兴和悲伤结局,无法理解故事背后的真正含义,但我也会觉得很开心,很有趣。
有些故事我不知道是她的亲身经历,还是她从房间里的那一堆书中学习来的,反正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她亲身经历的一样,有好几过晚上,我都发现她在给我讲故事的过程中,留下了感动的眼泪。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我的记忆里,大部分童年时间,都是陪米花奶奶度过的,而父母亲似乎也把这件事当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
因为和米花奶奶走得亲近,村里有很多的人都羡慕我,说我竟然能够得到米花奶奶的赞赏并且给我起名字。那个时候,在和我同龄人的孩子当中,我算得上还算聪明的,和大家伙在一起玩的游戏,我总是能够游刃有余的捉弄他们。
随着我渐渐地长大,懂得更多的东西,米花奶奶也把她的更多事情告诉了我,而我也被她过去的经历所吸引,充满了好奇心。
在我八岁那年的那天晚上,父母觉得我生活的这八年里,是米花奶奶帮助我来到的这个世界,并教我学会了很多东西,所以想到如今她搬来村子里已经那么多年了,还是独自的孤家寡人,就想要我提着家里的东西去答谢她。
我听从了父母的建议,一家人带着丰盛的食物来到她的房前,母亲叫我上去问候她,是否允许我们一家人进她的屋子里,好大家一起热闹的陪我过八岁的生日。
可当我进屋里询问她的时候,她听到我说的话,似乎心情不是很好,并且还喝了点酒,在蜡烛灯光的照射下,即便是她那张苍老的脸,也伴随着一丝丝红晕。
我一直站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回话,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吩咐我:叫我和父母说,她不太喜欢热闹,让我一个人留下来陪她聊聊天,让父亲和母亲先回去。
出了她的门,来到母亲身边,我一五一十地将她的原话告诉了父母亲,他们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叮嘱我说,注意时间,别像以前那样,睡在米花奶奶的屋里,我答应了母亲的叮嘱,看着他们回去之后,我一个人将从家里带来的食物拿进了米花奶奶的房间。
或许是她喝酒喝得有点多了,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很开心的和我聊天,反而是很郑重其事的像是告诉我她以前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一次,我才知道了这么多年以来,连父亲们都不知道米花奶奶的秘密。
原来米花奶奶曾经不仅是一名国民党军官的女儿,而且也是一名军队医院里的护士,她经历过战争,她也经历过爱情。
只不过很不幸,由于在战争中,她的父母亲都相继去世,而只剩下她自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对生活充满迷茫的自己,所幸被父亲在生前就早已安排好了她将跟随军队撤往台湾的命运。
看着眼前这位容颜衰老的女人,八岁的我听她说完自己为何搬来台湾居住的原因之后,竟然也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因为之前,我从来没想到,原来她是一位从大陆过来的女人,原来她是一位经历过战争的以及失去过所有爱的人。
在八岁这晚,我从来没想到,她竟然会将她藏在心里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和村里任何人说起点秘密作为我八岁的惊喜而告诉了我。
听完这个消息之后,不知为何,我虽然很是高兴,但内心却又不乏有点觉得受宠若惊。
自这以后,关于米花奶奶以前经历的人生和坎坷的爱情,才一点一点的通过她的嘴巴,传递到我的脑子里,开始了她这一生孤独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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