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年前的中唐王朝虽在历史的烽烟中动荡不安,然皇亲贵戚文武百官,每年还要定期对关中塬上的皇陵进行祭拜。其中一支祭拜队伍,出长安城,过渭河渡口,上咸阳塬店张驿稍歇片刻,便一路向北走到现今礼泉县昭陵社区赵家村,唐肃宗建陵的山口大殿前。这时候,文官下轿,武将下马,沐浴更衣,神情凝重的沿弯弯曲曲的神道上山。神道建于沟底,直通主陵前的大殿。在山口大殿与主殿之间的半路上又设立了二殿,从二殿往上两边山梁上依次对称的伫立着华表石人石马石兽石鸟等供祭仪物,更添庄重威仪。当这群人气喘吁吁地到达主陵后,便按尊卑长幼顺序祭拜起来。一时间,香烟缭绕,悲声阵阵……
“可惜东门的石狮子被偷了”
“哦,是的,真的可惜了!”
当我的思绪正进入一千年前那次祭拜时,忽然被身边的老王从现实中拉了回来,接过他的话茬,我于是很认真的端详起他来。
老王五短身材,尤其短而粗壮的手指,经常夹一根粗短的纸卷旱烟,看起来极不协调。他脸庞红润,极富血性,因此话也很多。前年初夏我认识他时就印象深刻。那时候,我和同事们下乡很快完成工作后,大家都想在这个唐肃宗建陵所在地的石马岭村玩一下,没有人介绍,老王从一堆人群中走了出来,不由分说带领我们在村子周围转了起来。他走路腿有些微瘸,但速度很快,边走边介绍建陵的传说,文物故事,村子风情,听得大家着迷,几乎忘记了爬山的辛苦。交谈中我们得知他是村里的文物协管员,每月领国家200元工资。对于这份差事,他显得非常自豪,并说看管这些他自幼看着长大的石人石马,给游客免费当导游,很有乐趣。
此后这两年,我一方面下乡常去,另方面经常陪文朋诗友采风也去,几乎每次都能见上老王。有几次我打趣说:“老王别怕,我们不偷文物”。他依然是满面笑容,依旧陪着我们,讲述着那些陈年旧事。说实话,每次我巴不得有这个“话唠”解说员呢,虽然我耳熟能详他的故事了,而朋友们却大开了眼界。经过许多次的接触,我知道,老王本质上就是一个爱人的人,是一个把肚子里的故事不吐不快的人。
老王名叫王申敏,今年69岁,他说他的父辈以前住在埋大唐中兴名将,肃宗爱臣郭子仪的坡杨村,后住现在的石马岭村。他出生于此,因此自幼儿见证了许多关于唐建陵的事。在与他的谈话中,他多次提到1957年,他13岁时的一些经历。那年,现在的唐建陵墓碑是从山底下的胡都村用老牛车拉上去的,保护墓碑的砖石是他们那些学生一块一块背上去的。
见他说起建陵的文物如数家珍,我们有时就问:“这些年保护文物,县上对你的奖励不错吧?”每次说起,他都面带自豪地说:“是呀!从建陵文管所成立时,我们协管员就负责看管文物了,开始上级发个奖状,毛巾,笔记本什么的,后来每月给2元直到现在的200元钱,这都十几年了。”有次,我的朋友问:“你们看管着,怎么东门的石狮子就被偷了?”提到此,老王面露愧疚,遗憾地说:“唉——真丢人!石狮子在对面山梁上,走沟路得2个小时,石马岭这边够不着看管呀!也就是那次事件后,这边的野外文物才都安装了监控设备,现在看管起来真是方便极了,方便极了却出现了令人笑掉大牙的事”,说到此,他打住了话头,大家不禁问:“啥可笑的事?”少许他笑着说:“摄像头常拍到男女野地里媾和的事呗”,说完大家真笑了。
有次我问他:“老王,这些年见了不少印象深刻的人物吧?”他说:“那可不是,有一个日本人拉住我的手,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话,翻译告诉说,尽都是感谢我的话;还有法门寺管委会的领导,50多岁,满头白发,尽兴游玩后,要与我拥抱,着实吓坏了我,咱一个庄户人呀!咋能受得了人家那一抱”
当有次提到家庭情况时,他有些忧郁地说一家三口在一起,不缺吃不缺穿不缺钱,就是大儿子年快40了还没有媳妇,他说都怪他,性格腼腆,不爱与女人交流。说完他就继续为我们讲述别的情况了,好像他的烦恼就从来没有一样。其实,除过他说的大儿子性格的缺陷,要我来说,放眼整个干旱贫瘠的石马岭村,除过守着这座千年的唐陵外,再几乎没有任何让人欣赏的地方,尤其在姑娘稀少的当代,谁家女娃愿下嫁这个村子?
真是荒山野岭,难怪丢狮子!
一阵感慨后,我的思绪又进入历史深处。
想当年,这里不可能一片荒芜,也许人丁兴旺呢?几百年的王朝,看管陵园的人马,一代又一代在此繁衍。然现阶段一百来口的小村,住户五代以上的人家几乎没有。
是人都跑繁华处去了,这里只留下了荒山。
一条条山路通向了神秘的山顶,站在高处,西望乾陵,那两柱象征武则天乳峰的人工建筑及象征女皇头颅的梁山主峰清晰可见;东望昭陵,李世民的主陵直插云天。这几处景象,可以窥豹关中唐十八座帝陵的气势恢宏。每一处帝陵,都有守陵人的故事!
我忽然想起石马岭的传说:据说盗贼们苦于巡山的石人石马坚守岗位,于是经高人指点半夜学鸡叫,石人石马知道阴阳交替的时间到了,还没来得急赶回原地,就显了原形,倒在地上,摔坏了身子,不会动了,再也不能夜里巡逻了。
建陵的石人石马真倒过,不过1957年被逐个儿扶起来了,这扶起的人里,就有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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