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考

这几天的广州，热的出奇，教室里的都是奋笔疾书的学生，他们正在挥汗如雨地奋笔疾书，而我也在汗流浃背地监考，尽管在一间教室，但我们是完全彻底的陌生人。

陆陆续续的有学生开始交试卷了，我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交上来的试卷上，生怕有学生交错了，或者交混了。眼睛的余光看到一个女孩走上了讲台，我伸出一只手，准备接试卷，另一只手还在整理已经交上来的试卷。

“老师，谢谢你。”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是这个交试卷的女孩说的。我以为她是自己带过的学生，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一拿到考生名单，我已经第一时间全部看了一遍，都是陌生的名字。

我赶紧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在交试卷的时候对老师说‘谢谢’的女孩，她个子不高，穿着蓝色的T恤，头发简单地拢在一起，带着一个黑框眼镜，她正微笑地看着我。我确定，我不认识她。

“老师，谢谢你。”我接过她双手递上来的的试卷的时候，她又对我说了一次谢谢，在我将试卷接到手之后，她对我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我一边整理她的试卷，一边目送她离开，心里有一种别样的欣慰。

她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的老师说谢谢？

她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的老师鞠躬？

我一边整理试卷，一边想着这个女孩的举动。

教室里还是那么热，窗外的树叶子一动也不动，好像静止了一样。

“谢谢老师。”我的耳边又响起了一个声音，我赶紧将头抬起来，看到一个男生，他一边将试卷递给我，一边说谢谢，并且也对我鞠了一躬。习惯了学生们将试卷放在讲台上转身就走的状态，这个男孩和刚才那个女孩一样的话语和动作引起了我的注意，难道是我的记忆力出了问题，他们是我带过的学生，而我忘记了。

“同学，你认识我吗？” 我喊住了他。

“不认识啊！”他冲我笑笑。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谢谢？”我盯着他的脸，希望自己记住他的样子，以后在校园里碰到他，我会跟他说一声hi。

“这是一个学生应该做的。”说完这句他就走了。

我一边继续收试卷，一边想上周在暴风雨中的一个老师的绝望。那天的雨很大，我一手举着伞，一手提着自己的鞋子，在暴雨中前行。一个老师喊住了我，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全身几乎湿透了，我将自己的伞挪过去，遮住她，我们并肩往前走。我看到她的肩膀在雨中不停地发抖，似乎正在经历什么巨大的痛苦。

“你怎么了？”我问她。

“我把一个班扔了。”她很小声地说，“而且下学期我也不会像这学期这样严格要求学生了，我真的对他们失望了。”

我一听就知道，她大概是刚看完学生评价，被学生的评语伤害了，而且那些评语应该是极具杀伤力的。

“那个班的学生，我兢兢业业地付出了很多，而且要求很严格，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够真的学到一点东西，不要浪费大好时光，要他们积极回答问题，而且上课不准玩手机，他们就集体给我打低分，并且在评语里说，像我这样坑学生的老师，给一分就是多的，杜老师，我严格要求学生，算是坑他们吗？你说。”她突然一扭身，狠狠地抓住我的手，眼神里都是迷茫。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想起了屈颖妍在《怪兽家长》里写到的那个因为被学生狠狠伤害，从此再不严格要求学生，再不为学生养一池金鱼的教导主任。

“你不要这样想，这种学生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同学还是认可对自己严格要求的老师，不要因为几条难听的评语就对他们失望，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觉得还是要坚持自己的底线，坚持自己的原则，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像个唐僧一样一边对他布道，一边觉得自己无耻，因为很多时候，遇到某一些学生，和某一些事儿，我也会产生她这样的心态，觉得失望，想要放弃，觉得自己多余。

“不，你不懂，杜老师，我叫她们回答问题，他们说我逼着他们回答问题，在学校，老师提问，学生回答问题，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怎么就成了逼迫呢？我是凶神恶煞吗？我已经将他们班丢了，下个学期不带他们了，给其他的老师了，但是我的心很难受，很难受，觉得自己丢的不是他们班，而是一颗负责任的心。”说到这里，她哽咽起来，用胳膊擦眼泪，因为整条手臂都是雨水，所以她的整个脸都是湿的，看不出来哪些水珠是雨水？哪些水珠是泪水？

“你说这些学生是不是泄私愤，报私仇，想用这样的方式伤害我？让我妥协、就范？可是，杜老师，假如我们的老师都因此而失望甚至绝望，开始变了，不再精益求精，不再孜孜不倦，不再认真负责，难道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吗？”她看着我，眼神里都是切切的矛盾和痛苦。

我们俩只是走了一截儿路，瓢泼大雨就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我到家了，我们该分手说再见了，她哭丧着脸，继续往前走，和她一通聊，我的情绪也低落了，变得有点沉重了，想起了自己身边的不省心的学生。在复杂的情绪中，我打开手机，将《菜根谭》里的一段话‘涉世浅，点染亦浅；历事深，机械亦深。故君子与其练达，不若朴鲁；与其曲谨，不若疏狂。’发给了她，算是一种鼓励。

我哼着小曲收完了试卷，并且有一点小小的奢望：希望那个绝望的老师最近能够多碰到今天这个女孩和男孩这样的学生，并且希望我们的学生，在交试卷的时候，都能够轻轻地对自己的监考老师说一句：老师，谢谢你，让老师们在不经意间看到美丽的风景，收获小小的喜悦，让那些快要灰了心变亮，又熊熊燃烧起来。

今天，我要在自己的推文里，对那两个不知名的学生说一声：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