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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厦门的时候,在鼓浪屿上看到很多树,虽然看不见年轮,但枝节盘虬间尽显历史的印记,其中有些大树在台风中倒下了,可依旧挣扎生存,歪斜着,横着,甚至于断作两截,都没放弃生长。摸摸这些树,感受到的是骨节,虽看着不够美,但何其韧。
《活着》这本书,以前是有看过的,印象中满溢悲惨绝望,如今再看,却有了全新的认知。福贵的讲述是那般平静温情,看似完全破碎的人生,在他的捡拾下,却尚可陪伴,福贵像那头老牛福贵,又像是那断做两截的树,倒下去,也可挣扎继续。
1、 老子死也要活着。
“只要想着不死,就死不了”,老全说。曾经穿着白色丝绸衣衫,头发抹的光滑透亮的福贵,现在躺在坑道里又冷又饿,头顶上方子弹横飞。
福贵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这一幕,被抓到战场,还不敢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仗,居然大部分战士都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仗。为了保命,还管什么苟不苟且,能抢就抢,能偷就偷,因为还有家人,才想着活。老全对春生说:“只要想着不死,就死不了。”可是老全也死了,连自己死在哪都不知道。
记得《活着》的电影里,福贵有个爱好,就是耍皮影戏。皮影戏成了战场上的一项消遣,战士们在看皮影戏笑的时候好像才是个人,才有感情,而在打仗时,他们却像盾牌,或者筛子,挡住要么倒下。福贵说他会记得解放军的好,因为解放军让他回家去了,大多老百姓只是想回家而已,他们懦弱,却也可怜,只有少数人明白战争的含义,而大多数人只想安生度日。这是自私的想法,但古来战争,兴亡皆苦百姓,那些像春生一样被拉去打仗的孩子,只会在饿的时候哭,在看到人被打死的时候害怕,他们并不懂。
老百姓不懂,才会在后来拿家里铁锅大炼钢铁,或者戴着红袖章打人,因而把他们看做是人,让他们懂或许是重要的。
春生在打仗的时候幸存了,却在被当成走资派日日被折磨的时候放弃了。人想放弃的时候就怎么都拦不住,因为看不到任何生的希望。
福贵活了下来,龙二替他死了,人生就是无数未知。家珍说:“只要一家人天天在一起,也就不在乎什么福分了。”这就是生的希望。
当无边黑暗中有一丝亮光时,就会特别显眼。
2、 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洒满了盐。
有庆是蹦蹦跳跳去喂羊的,有庆也是蹦蹦跳跳去给县长儿子献血的,可是有庆却在被抽干了血之后躺在冰冷的砖床上,忘不了有庆怕磨破鞋所以大冬天也赤脚飞奔的背影,福贵心疼的时候我也心疼。
有庆再也不会在那条通向城里的小路跑了,福贵再也听不到儿子赤脚跑来的声音,月光撒在路上,像是洒满了盐。这条小路,就像福贵的人生一样,充满苦涩的味道。
有庆走了,凤霞便成了福贵和家珍的期盼,凤霞虽不幸成了哑巴,可特别懂事。家里困难,养不下两个孩子,于是她被送走,后来跑回来一次,也并未做任何要求,福贵要再次把她送走时,她没有眼泪,没有声音,只睁大眼睛,小手伸来摸摸福贵的脸,福贵心疼的背起她回了家,在凤霞嫁人之前,都没把她再送走。
凤霞后来是开开心心嫁走的,二喜把她当宝一样珍惜,本以为凤霞受尽辛苦,要过好日子了,没想到死在了生孩子这件事上。
凤霞死的时候西北风呼啸,雪花打在福贵脸上,像是沙子一样。
两个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孩子,最后都是让福贵白发人送黑发人。包括后来的二喜和苦根。福贵见证了他们一个个的离开,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承受力。在我有了孩子以后,我觉得孩子就是我的命。当命都没有了,不能想象福贵在靠什么生活。福贵的眼泪在老年时已经干涸,没有再哭过,即使撕开来回忆,也讲的很平静,连悲凉都看的不真切,这可能就是岁月赋予人的坚硬外壳吧。
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福贵在后来似乎变得超然,平静的等待生命的自然终结。
3、 家珍死的很好,死的平平安安,干干净净。
不论生老病死,贫穷或者富贵,都愿携手共度。爱情在盖棺过后再定论的时候,才发现许诺易,守护难。
突然觉得爱情就是温柔和心疼。
年老的福贵在讲起他妻子的时候满眼都是温柔,瞳孔里是夕阳的橙光,映照远处的山,那般宁静。
心疼是最自然的感情流露,就跟父母心疼子女一般,那是天性。所以当福贵回忆到他当少爷时吃喝嫖赌并且打过家珍时,无比的心疼,那就是最真实的情感了。
家珍跟着福贵,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但也过了幸福的日子,毕竟都是一家人在一起的。家珍为了福贵离开了自己的家,又为了福贵和孩子的口粮跑回家去讨米。她可以放弃自己的身份,跟着福贵穿着粗布衣服下田干活,她为福贵的母亲养老送终,还抚养了一双儿女,她的善良是容不得别人讲闲话的。她给福贵留了最宝贵的东西,就是自尊,这是伟大的爱。
因而彼此知好的爱人,是最可贵的。家珍是心满意足,安安静静的走掉的。
当所有人都走掉以后,福贵又找了个福贵,就是那头老牛。两个垂暮的生命放在一起,就有了互相陪伴的意思。老牛化作了福贵的很多个亲人,陪着福贵活下去。
曾经我外婆就跟我说,老牛啊,是最可怜的,小的时候被上了鼻环,然后就开始一直干活,干一辈子的活,闷不吭声,最后干不动了还要被宰掉吃掉。以至于我后来看到牛都觉得不忍心。这头老牛福贵跟老人福贵都有点不分彼此,因为都沉默而坚忍。
在《活着》的日文序言里余华说:“在中国,对于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来说,生活和幸存就是一枚分币的两面,它们之间轻微的分界在于方向的不同。”在别人的眼里福贵顶多算个时代的幸存者,但通过福贵的描述,我觉得他过得叫生活,小说用了第一人称来讲述,讲述者在这个过程中是有很多幸福感的,既然有幸福,那就不仅仅是幸存,那是有意义的人生。
曾经觉得《活着》这本书有点堆砌苦难的矫揉,后来才知道原来在那个时代有千千万万个福贵的存在,余华并没有在小说中教人们觉醒与反抗,像是一个老实人不断被欺负最后果然变得不幸的宿命感。但他作为一个作家,是站在一个底层的视角去同情的,这很难得,作家有这样的责任感去传播善恶,高尚,而并非道德审判,且他在写作过程中也理解了生命中活的意志,可贵。
当黑夜从天而降时,土地在召唤她的儿女,一切都没有遗忘,当生命四散而我为种子时,并非妥协,并非留恋,只是风声归去后的淡然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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