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

作者: 渐悟得通 | 来源:发表于2018-05-17 12:32 被阅读98次

                            一.马姑娘殁

    2012年腊月是小月。

    除夕前一天,家乡习俗"二十八,宰鸡备鸭。"

    邻里各家都在忙活着,阖家同堂,童叟共乐。

    午后,天公作美,竟然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外面随即多了些欢闹声。

    南国瑞雪,吉兆丰年。

    接近下午四点,我在我的房间床上坐着,忐忑不安。

    父亲在我的房间外面踱步,不时走到房内。

    我起身想出去,刚走到房门口,听到极其惨烈的叫声。

    父亲站在门外,看到我,皱着眉头连忙用力推我回房间。

    我只好往回走,听到的叫声小了些,但还是十分刺耳。

    我在床上又坐了一会,突然听到大伯在大声喊叫,我立马跑出去,看到父亲拿着手机,大哭着和正往家赶的三姑说:"咱妈没了。"

    又听到奶奶房中极大的哭喊声,我急忙走进去,看到奶奶躺在床上,大伯、大妈、二妈趴在床前各自哭喊,叫着奶奶。

    我看到奶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心里恍惚不已,但扑在床前的大伯大妈、二妈的嚎啕声更使我难受。

    这时我竟然心里想:他们哭得如此大声,是有确认奶奶真的没了的原因吧。

    哭声延续了好一会,房内房外渐渐聚集了直系、旁系的许多亲戚,在一口大铁锅里烧起了纸。

    大伯、大妈、二妈这时都抬起了身,擦拭着眼泪,坐在床边。

    又过了一会,大伯叫我上床前去,把奶奶的手捏紧。

    我立刻直愣愣望向奶奶的手,是一个双手自然蜷缩的抱拳状。

    我边上前边想:这肯定是奶奶吩咐的。

    我靠着床沿,茫然地伸出手,似有一秒的犹豫,但的确是立刻去握住奶奶的手的。

    还是暖的。

    此刻我没有回想起任何温暖的往事,大概我的大脑还在认为奶奶活着。

    大伯伸过手来,矫正我的握姿,对我说要依着奶奶的手握。

    我答应着。

    脑子却像迟钝了似的,一片空白,但耳朵很清晰地听到后面每个人的哭声。

    "唉,我怎么没有哭啊?"我突然意识到。

    大伯也没有哭。

    我望向大伯,大伯这时在看着奶奶的脸。

    我于是望向奶奶的脸,奶奶闭着眼睛,面容极其黄悴。

    我的眼帘随即浮现平日里奶奶那张温和淡柔的脸的样子,皱起眉头立刻就鼻子一酸,眼泪唰唰地滚滚而下……

    奶奶走了……

    大伯立刻推我,说:"不要哭,把奶奶衣服弄湿了。"

    我忙歪头,闭眼把眼泪弄到地上。

                                二.半百纠葛

    我的奶奶,马金兰,养育了我十几年。

    有段时间我们一起住在太公留下的老房子里。

    一百多年的房子,几丈高,竟还是屹立不倒。

    我的爷爷,住在离我们较远的新一些的房子里。

    老房子正门口,向走外,弯曲一条巷道,出了便是一大片草地,旁边是池塘。

    村庄和我年纪相仿的孩童众多,那时我正十岁出头。

    夏初一天,我们几个玩伴,伙在一起。

    应是别人家通自来水,那片草地上布了些水管,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其中一个最为顽皮的,偷偷地把一个自来水管开关给扭开了来。

    霎时,铳地一道水柱向我们涌射而来,大家不及躲闪,都被淋了一身。

    看到这般,那家伙哈哈大笑、弯腰捧腹。

    我们几个缓过神来,狂奔过去就是一顿追,跑得全大场屋叫闹不已。

    跑了一圈,又回来,满头大汗。

    应是跑累了,那家伙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我们连忙把他扑倒,他赶紧求饶。

    我们当然知道这家伙皮得很,平日里大多也早已习惯了,嬉闹玩耍而已,就作罢。

    他起身一边笑个不停,一边有模有样地讲:"这大热天,给你们降降温,不感谢我,还把我弄到地上,真是熊孩子。"

    说着把上衣脱了,走去对着水柱竟淋起了澡……

    我们几个人看他这般,感觉好笑不已,一同走过去推搡戏弄他。

    过了一会,有大人过来了,扯着大嗓门就是一顿吼:"那几个小东西,谁叫你们在这搞鬼的?还不把水关了!"

    我扭头,看见是我爷爷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来了。

    一脸臭相,长得倒是高大威猛,不过像一头蛮牛。

    我们停止了嬉闹,淋澡那位赶紧把水关了。

    看到地上放了一大汪水,我这位二公,赤红着脸,瞅了瞅我们几位,最后竟然锁定了我,说:"又是你,上次就看到你在这扭水管,这次又有你。"

    "我尼玛,上次,我啥时候的上次弄这水管了?而且,这次又不是我扭开的水管,我有什么过错?"我想着,顿时就来了气。

    于是我立马就怼他:"你什么时候看到的上次?今天我就在这里玩而已,有我怎么了?"

    这老家伙后来又不知扯了一堆什么,搞得我火冒三丈。

    平日里就恶狠狠地,气势汹汹,对我从没有过好脸色。

    具体说的什么,现在有些记不清了,人的确有忘记不好回忆的习惯。

    反正当时我几乎失了控,把嗓子都喊痛了,大声和这老小子争论。

    村里不少人都闻声出来看。

    后来,我爷爷过来了,一边拉我,一边说着什么话。

    我当时火在头上,当然不理他,依旧吼着他弟弟。

    突然懵的一声,我的左脸啪地一股剧痛。

    我爷爷打了我一巴掌。

    这时我听见他说的话了:"还不回去是吧?"

    我立刻就哭了,委屈席卷而来,我想到奶奶,于是马上挣开了他的手,往老屋跑,回家喊奶奶。

    心里念叨:过年我一定要跟爸爸说,叫爸爸打这老头。

    一见到奶奶,我就眼泪唰唰,哽咽着说:"那老猴打我。"

    老猴,是我奶奶对我爷爷的称呼。

    奶奶听到,立刻就急走出去,嘴里嗫着鼓气势的发泄语。

    我都来不及跟出去,她就冲出了巷道,大声骂着:"那死老猴做什么打我孙子哦?骨头活腻了做痒哦……"

    奶奶从来嗓门就大,后面说了一大通话……

    那两家伙看到了我奶奶,不一会儿就灰溜溜回家了。

                              三.我与奶奶

    大伯叫我。

    我回过神来。

    大伯说:"好了,可以了,定型圆满了。"

    我直了手指,准备收回。

    我感觉奶奶的手没温度了。

    我下了床板,站在一边,一转头看到了墙上奶奶之前照好的遗照,慈眉善目,笑容满面。

    我和奶奶生活在一起,时常看到她在深夜痛哭。

    她怪她父亲,为什么当初让她嫁给这样一个人?

    她十九岁嫁给他,教他种地、各种生产,给他生了八个孩子、养大了七个,做了他四十年任劳任怨的不上厅堂之妻。

    可他是怎样对待她的?

    无数次的家暴。

    分家后奶奶拿了他一把锄头,被他打得流了一地的鼻血,我上前去护奶奶,也被打了一巴掌。

    他没读书,身上又背着地主儿子的负担,年轻时常常被人拉到广场,吊着批斗。

    而且脑子愚笨,不会社交,不太会养孩子,思想陈腐,不让孩子读书。

    她只有靠自己,把孩子一个个拉扯大,靠捡垃圾挣些钱给他们读书。

    每年清明节,奶奶会让我给她那早夭的二儿子写符。

    我从来不会问她,二伯是怎么没掉的?

    后来才听姑姑们说,是我爷爷抱出去看打鬼,吓歪没掉了。

    奶奶却很敬佩我太公,可能是因为他留下了这么一间好房子。

    她常说在老房子里住的时候,总是梦到太公。

    可她从来没给我讲过:太公早先就被人批斗死了。

    她从来没见过他。

    奶奶总说我爷爷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是白眼狼。

    她嫁过来时,他才六岁,她养他养到快二十岁。

    他结婚,她把自己最好的嫁妆给他媳妇当婚礼物品。

    可他,不仅从来没有孝敬过她,而且还反过来恶言恶语对待她。

    奶奶信佛。

    我想可能是源于几次的东躲西藏。

    五岁时,奶奶背着我连夜逃命,躲到几十里外的庙宇中。

    一对恶夫妇诬赖她毒死他们家的鸡,半夜过来捶门,说第二天再不偿还就拼命。

    而只有他在家的我爷爷,竟然坐视不管。

    所谓是:夫不靠,似寡,受人欺侮。

    老房子二楼,她供着一尊佛。

    我时常和她一起,搬来楼梯,上楼敬拜。

    那高高的楼梯,狭小的楼口,奶奶扶着我上,她六十几岁的身躯从来都是不慌不忙。

    在矮仄的二楼间,一个不大的红木箱上,立着一个菩萨,头上披着红布,遮挡灰尘。

    放上敬果,打开,又点上香,奶奶叫我作揖。

    我于是跪上像前的垫座,敬拜三下。

    奶奶嘴里会念着:求菩萨保佑儿女在外面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我的小名就叫顺利,是她取的。

    等一切完毕,奶奶会把敬果给我提上,讲:"吃了好的,菩萨会保佑的。"

    她总对我讲,是佛救了她,让她有了希望,相信苦尽甘来。

    可是,她才仅仅七十二岁,就没了呀。

    她原本可以更长寿的。

    早些年,省吃俭用,患上胃病,没钱治又拖了长久,结果恶化成癌症。

    奶奶走了,爷爷还在。

    1936年生人,身体非常硬朗,儿女孝顺。

    而我,把他当成了奶奶的替代,孝敬他。

                              四.早生五旬

    1957年,我在生产队工作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这妹子不是别人,正是我家的邻居。

    当然人家有些看不上我,因为她是生产队很多男的追求目标。

    虽然是邻居,但是姓氏很不同。

    每个生产队分配的地方是不定的,队里的人,除了本地人氏,有些是下乡的大学生,有些是其它村、其它乡搬迁过来的。

    我就是几岁时随父母搬到这个队来的。

    我姓梅。她姓马,叫马钗钗。

    这里本地就有不少姓梅的,像村中心大场屋旁边那间特别好的房子,就是原先一个姓梅的地主家的。

    不过现在作为生产队队办事处了。

    我以前一直羡慕这梅地主家,房子居然那么大、那么好。

    但这梅地主不久被人在镇上广场打死了,我于是就庆幸起来幸亏我家没这么好的房子。

    住得越好,越容易挨打,而且房子还要充公。

    村里还有几个富农,家里房子也是很好,结果总被人拖到山塔里吊一整夜。

    不过命还是给留着了。

    我家就很幸运,刚搬来十几年,一穷二白,只有我打别人的份,没人敢打我。

    这年我二十岁,我那暗恋对象刚好十八岁。

    每天日子很无聊,早上五点起床就要去田地里。

    没办法,每家都有生产标,月底达不到标,分的粮食就少。

    不过我家还好,毕竟有我爹我娘,我只是早上的时候去做做样子,中午借口睡午觉,一下午就不去了。

    那去干嘛?找乐子。

    其一,我当然是去找马钗钗。

    到她家田里,借口有事经过,和她打打招呼。

    有些时候还帮她家干活,当然是为了多和她聊聊。

    可是不少次,她爹总撵我,活都不要我帮。

    不是明着撵,总借口说我爹我妈,看到我偷跑来别人家田里干活,会气得发肝火,肝火旺会短命的。

    我当然知道他是骗我,但我一点儿也不想我爹我妈生气。

    我妈总说我是捡来的,说是在一座很远的山上竹林里捡到的,旁边有一座很奇怪的庙。

    我半信半疑,却从此万不敢惹他们生气,不要我了可就不好了。

    所以我后来,一般就给我那青梅竹马打打招呼而已。

    青梅竹马可不是我说的,是马钗钗讲的。

    有一次马钗钗对我讲:"我俩一个姓马,一个姓梅,又是邻居,而且山上满是竹林,真是天造地设的青梅竹马呀。"

    我也这样认为,所以我更加喜欢她了,但我实在猜不透姑娘心,她还是不爱搭理我。

                              五.横祸飞来

    其二呢,和我一样的同龄人队里不少,我们就经常伙在一起,去找地主家的儿子取乐。

    就是那梅地主的儿子。

    他家的田地被分到了最偏僻的竹林旁,我们一约好,就往竹林去。

    这天下午,我们几个来到竹林,看到那梅地主的两个儿子和女儿正在田里插秧。

    我因为也姓梅,总认为和他们,祖辈应该是同一个人,所以从来没有对他们耍太多坏水。

    但我旁边这几个,可都没有我这般有仁慈之心。

    所以我总认为自己是我们这伙人之中最优秀的。

    在田里那三人,最大的男孩和我差不多大,女的十几岁,最小的那个才五岁。

    我们之中最调皮捣蛋的一个,早就习惯怎样变着法子戏弄他们。

    只见他不知从哪弄来的小锄头,系在后背上,跑到邻着地主家田上方的地埂上坐着,趁他们在赶插秧没注意,偷偷把埂道掘开了。

    霎时,水哗啦啦往下涌出。

    地埂上方本来是蓄水用的荒田,六七月给谷苗补充水用的,这下好了,提前滋润了。

    听到这洪大的水声,那三人立刻惊慌着跑过去,而那小子在一旁乐得喜蹦乱跳。

    他们三人又是搬石头,又是固土,可无奈水道太宽,又不是什么旱季,上面的田储了不少水,半天也没堵上。

    始作俑者那位,在一旁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又无济于事,更加笑得前仰后翘。

    后来终于堵住了,可是底下这田水升了足有半尺高,本就不大的一块田,插的秧基本都没过了苗顶。

    那老大看着秧苗,转头恶狠狠地白眼盯着还在乐的那位。

    但没有说话。

    一旁的女孩却捡起了石头砸,气红着脸大骂。

    吓得那小子赶紧躲闪,一边收了笑,一边走到我们这来。

    再看他们三人,不知所措。

    现在又不能往下游别人家田放水,这水还真成了问题。

    那小子跟我们低声讲:"我看她是个女的,刚才不跟她计较。"

    然后又放大了声音,笑着说:"怎么样?今天这乐子,我搅得还不错吧?你们看那两傻子,骂都不敢骂我一下。"

    这话一讲,我们都还在笑呢,突然一个石子扔过来,砰地一声砸到了他头上,鲜血立刻往外流,他也一下子应声往地上倒。

    我们立马惊得站起了身,连忙去扶他,相互定了定神,其中一个赶紧用手捂住他头那伤口,另外一个伙伴跑去叫大人。

    我和剩余两人,抬起他往队医院走。

    他们三人,站在田里一动不动,应也是惊到了。

                            六.命运弄人

    我们气喘吁吁,终于到队医院,大喊医生……

    过了一会儿,我们在病房,他爹慌慌张张地跑来,看到儿子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纱布,还未醒。

    马上就挣红了眼睛,问我们:"谁打的?"

    我旁边一个,顺嘴就说:"梅地主家儿子打的。"

    一听,这还了得,他爹马上扯开了腿,转身就往外跑。

    我们几个,料想到应该有好戏看,也跟着跑出去。

    留下伤员一人"生死未卜",虽然晚上这小子就起床回去了。

    我们出来跟在他爹后面,他爹知道现在白天应该都在田里,所以径直往竹林跑。

    来到竹林,那三人在田里用几个破瓢盛水往外倒,看到我们来了,老大立马示意其他两人往田埂上去。

    伤员他爹,一看到他们,立刻快步往田里冲,吓得他们三个赶紧往后退。

    在田埂上,老大被抓住,抵挡不住,被打了几巴掌、甩在了田里,其他两人躲到远远。

    打完解了气,伤员他爹就说:"明天拿些钱来,赔我儿子伤。要是没钱就拿粮食,否则打断你腿,听到没有?"

    那老大,在水里站起了身,摸着通红的脸,气哄哄怒视着他,说:"赔伤可以,你先叫你儿子赔了我今天这些苗,这一田的水就是你儿子放的。"

    听他讲完,伤员他爹愣了一下,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汗,讲:"真是他放了你点水,你就搞他出血住院,你讲么事哟?晚上再说,我还有事呢,你准备好嘞。"

    说着,转头就往我们这边回走,不时回头瞅两眼。

    我们几个看了看那老大,忍着笑也跟着走了。

                                七.可怜人间

    晚上吃过晚饭,我来到马钗钗家,对她说:"你听说了吗?下午的时候,梅地主那儿子把我哥们头打破了,被他爹打了一顿,还说晚上要他交医药费呢。你和我一起去看看不?"

    马钗钗在洗脚,眼睛眨了眨,摇头说:"我等下要帮我妈织衣服呢,不能去。"

    我瞧了一眼她那搭在肩膀上的湿发,回过神来失望地说:"好吧,那我自己去了。"

    走到门口,差点忘了,"等下回来讲给你听啊。"我扭头笑着说。

    马钗钗眨巴着眼,点头。

    我于是屁颠屁颠地赶紧看好戏去了。

    梅地主的儿子、女儿,现在是住在那间大房子里面的一间小房,而其它房间都被征用了。

    我走过大场屋,经过一块草地,旁边是池塘。

    夏夜,月光白莹,我踩在湿漉漉的青草上,一大片萤火虫飞舞在池塘边,一闪一烁,水中央的半月随波纹兀自妖娆着。

    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想着这美景应该叫马钗钗看到,她不来可真的可惜了。

    看了一会儿,随即,快步向前走,穿过一条巷道,来到"队办事处"。

    里面黄炽灯照得炫目,我看到门顶有一行清晰的门楣字,似是刻上的:天地鉴明。

    "之前怎么没注意到啊?"我纳闷着。

    我若有所思,迈入进去,寻着声音穿过一道道门槛,终于找到了那三人住的房间。

    此时竟然早已挤了不少人,我那受伤的哥们和他爹真在那,还有队办事处的石副队长。

    最里面,那三兄妹正在吃饭,一张矮小破旧的窄桌,三人蹲在地上,夹着红薯,喝着粥。

    应该是吵了一会儿了,梅老大开始洗碗了。

    我那哥们捂着头,指着梅老大,向石副队长说:"不能因为他家穷,这事就免了吧?"

    石副队长瞧了他一眼,侧目,跟他爹说:"你今天已经把梅老大打了一顿了,而且这事起因是因为你儿子,放水把他们家的田给淹了,你儿子也没受什么大伤,这事就这样算了,可以吗?"

    我听完,竟然觉得真有几分道理,佩服起石副队长来,下乡的大学生是真会说话讲理。

    可不,我那哥们的爹低着眉,支吾着,组织不起语言,还是他儿子说起了话:"谁说没有什么大事?我这头要是以后有个后遗症,我就赖在他家,要吃要喝。"

    石副队长立刻皱起了眉喝声道:"你这小子,欺负他三兄妹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是没有上报队里处分你,你还不知悔改,队里不是立下规定了吗,现在不管是什么成分,人人平等对待?"

    我那哥们立刻就低下了头,一会又嘟囔起嘴,瞥了一眼石副队长,细声说:"他爹老地主,以前占了那么多田地,是我们的阶级敌人,阶级敌人的子女自然也是敌人,怎么能说平等就平等了呢?"

    这话说完,周围人群里有人就大声应呼道:"对,阶级敌人不能和我们平等。"

    我却皱起了眉,我听我爹讲过,梅老地主虽说以前占了几乎全村百分之八十的田地,但却是凭着银子换来的。

    梅老地主的爹在外经商,赚了不少银两,遗留给了梅老地主。

    到了梅老地主年轻的时候,山河破碎,军阀混战,村里不少人觉得留在村里务农没出息,都想出去见见大世面。

    但梅老地主不忍看到这些人家的地都白白荒闲了,于是出银两买了这些人家的田地,租赁给一些更穷的人种植。

    而且梅老地主也没有收太多的租费,梅老地主不缺钱,而且是乡保,镇守着我们这个华道乡。

    所以我爹说他从来没有参与到那些批斗梅老地主的人里,而且还默默为他鸣不平。

    这时石副队长说:"指令是主席往我们下面传达的,不把阶级敌人的儿女划到阶级敌人里去,他们没有欺压工农,是无辜的,主席的话你不听?"

    听到这名字,我那哥们爹终于开了悟似的,赶紧说:"哦,原来是他老人家讲的,那这肯定要听的,好好好,那这事就算了。"

    说着马上拉他儿子。

    我那哥们似还有些不情愿,但石副队长这时又吆喝着叫大伙们都散了,人群也相继往外走,这才扭扭捏捏走出来。

    我随人群走出来,回头看到石副队长在里面跟那仨兄妹轻声说些什么,我想应该是讲些安慰的话。

    走出巷道,看到夜已很深了,就想着先回家睡觉算了,明天再跟马钗钗讲。

    池塘边的萤火虫都不见了,天边那天狼星却闪耀得非常亮眼。

                              八.此行落空

    1958年的一天,我要做一件大事,我要去抢婚。

    没错,我的女神,马钗钗,今天结婚。

    而娶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和我同姓的梅地主家的大儿子。

    我不敢相信,马钗钗她爹,竟然是这样一个封建残余,说什么他在马钗钗出生前就和梅大地主指腹为婚,把马钗钗许配给地主家的傻儿子了。

    我不能容忍这样一个旧社会败类,毁了我女神的一辈子。

    我要去抢婚。

    马钗钗此时就在家里,我出了门,三步换作两步,就来到马钗钗房间外面的窗户下。

    我先附上耳听动静,好像她爹妈在里面,我还听到抽泣声。

    我气得跺脚,但又不敢弄出大声音来。

    我就蹲在窗下,等。

    这个星期我都没有见到马钗钗了,他爹不准她见任何人。

    前些天我冲进她家里,想要为马钗钗讨个说法,他爹竟然用火钳打我,那火钳我小时候偷来玩过,非常重。

    我当然不是怕火钳,我是不跟他计较,毕竟我想着还要他当我丈老呢。

    但是早上,我竟然听说马钗钗今天出嫁,这还了得,我梦寐以求的女神,怎么能嫁给别人?

    而且是阶级敌人的儿子,不做其它计较,但是怎么能让他娶这么好的媳妇呢?

    我绝不同意,人民都不会同意!

    我在窗下蹲了一会,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猛敲窗户,喊到:"马钗钗,是我,我知道你是被你爹逼的婚,我这就到队里给你讨公道,你等着我啊。"

    说完我就往队办事处跑。

    又经过那块草地,那片池塘,经过巷道,来到大门前。

    发现门框贴着红对联,我立刻就意识到这是谁贴的。

    我走过去,全给它扯了下来,骂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阶级敌人还想娶马钗钗,还贴在队办事处的位置。"

    然后跨进去,直喊:"石副队长?我有事要向组织报告。"

    竟然没有回音。

    我这时竟没有注意到队办事处的那些桌椅板凳、装置全都没了。

    于是又跨过一道道门,一直喊着走到最后那间。

    门里出来了人,"谁啊?"

    是地主大儿子,穿着一身干净的红衣,我怒目而视。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眼神,笑着说:"顺利兄弟,你是找石副队长吗?"

    "队里说把房子还给我们家了,队办事处也搬到镇上去了。"

    "对了,今天我结婚,正好现在叫你了,中午的时候到这来吃喜酒啊?"

    我想破口大骂,却只吐出这几个字:"喜酒吃不了的。"

    然后我似乎被自己惊讶到了,感觉有些难堪,于是转头就走。

    路上我在想:队办事处什么时候搬走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哎,应该是这几天心思全给马钗钗考虑去了。

    我于是决定到镇上去。

    说走就走,我一路快跑,知道快到中午了,等下饭一吃,人一入洞房,那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不行,入了洞房我也要抢出来,等着我,马钗钗。"

    跑了一身汗,终于到镇上了,我寻思着镇上就这么一大块地方,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果然,不一会儿我就瞅见了,大门上面写着:浮屠镇办事处。

    "还是读了书好啊,虽然我没上几年学,但还是学到了些字。"我暗忖。

    我刚想踏入,"哎!"我突然意识到,"队办事处,怎么会到镇上来呢?应该在村里啊。"

    我心想:完了,那小子忽悠我。

    气得我直捏拳头。

    我刚欲转身走,又想:反正来都来了,再说这里面的官还要大些,怎样还不是举报。

    于是我又直走了进去。

    来到办公楼,我赶紧一个个门敲,找办事的同志。

    找到一个门,上面牌子写着:华道村办事处。

    "哦,在这里,咋会搬到这里面来了呢?"我心想:梅老大那小子少一顿打了。

    我门都忘敲了,直接开门走进去。

    里面就一个人,比我还年轻,他看着我,问到:"同志你找谁?"

    我忙答到:"我找石副队长,请问小同志你是这里办事的吗?"

    他说:"我是这里办事的呀,石副队长去村里喝喜酒去了。"

    我连忙急着问到:"喝喜酒?是梅地主家吗?对了,小同志,我正好要举报呢,华道村马钗钗被人挟持结婚,就是梅地主的大儿子。"

    "挟持?不是挟持呀,同志,你搞错了,前几天马钗钗和梅地主那大儿子来这登的结婚证明啊,还是石副队长盖的章。"

    "什么?"

    我脑子轰的一下子懵了。

    "不行,我不能让马钗钗嫁给他,马钗钗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我脱口而出。

    我诧然,那小同志亦诧然。

    "你怎么会这么讲啊?人家两人心甘情愿结的婚,肯定能白头偕老的。"

    "我……"

    我来不及再继续说下去了,赶紧转身跑出去,我要去阻止这场婚礼。

    一路狂跑,我跑着跑着就有些累了,速度慢了下来。

    这时我不由得心想:我真的不懂女孩子心思啊,她明明说我俩是青梅竹马的。

    "唉!那小子也姓梅呀……"

    "哎呀,去他的梅呀马呀,这还不是姑娘撩人的暧昧假话。"我愤懑道。

    "我得赶紧些……"我给自己鼓劲,正准备加速。

    突然一阵汽车喇叭嘶狂的声音,席入我的耳朵,然是后一股巨痛剧麻,砰地我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又很快撞击到了什么,立刻就失去了知觉。

    在我失去意识前,我还想着:"马钗钗不能结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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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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