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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水模式”与小强之死——是什么把我们推向极端

“衡水模式”与小强之死——是什么把我们推向极端

作者: 易江禾 | 来源:发表于2015-05-04 12:26 被阅读37974次

    近日看到衡水二中为了防止学生自杀而给楼道装上栏杆的新闻,“衡水模式”再度引起广泛的关注与争议。不过,这种以最大负荷对学生进行考试特训的教育模式本身并不是本文要讨论的主要内容。我只想以“衡水模式”为切入点,来探讨一个问题:人类有很多与“衡水模式”相似的极端化的行为,这些行为究竟从何而来?

    还是那句话,我读书少,很多自己思考的结果极有可能只是“重新发明轮子”而已。抛砖引玉,望方家赐教。

    熟悉中国高考制度的人都知道,一个人是否能被北大清华录取,并不是由他的绝对分数决定,而是由他在全省之内的排名决定的。假设北大清华在一个省招50人,那么基本上你只要考到全省前50名,就可以被录取。重要的是排名,不是分数。

    再让我们假设,整个河北省的中学全都不采用“衡水模式”,而全都对学生采取放任不管的“放羊式”教育,结果会如何?

    可以想象,高考依然可以正常发挥作用——学习能力与自我管理能力最强的学生还是会脱颖而出,走进名校的大门。其他学生,也一样可以按自己的学习能力分出高下,进入与其水平大抵相符的高校。在各个招生名额给定的前提下,最终你可以上哪所学校,是由你与别人相比的相对名次决定的。

    现在,如果这些中学有一所忽然对学生以“衡水模式”进行高强度的针对性高考特训,那么结果很容易想见——全省的学生高考名次被打乱,这所学校的很多学生将超越很多其他学校“放羊式”的学生,上到他们原本上不了的好学校。而原本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别的学校为了保证上线率,唯一的选择就是同样采取“衡水模式”对学生进行特训。最后的结果就是省内几乎所有中学都被迫采取最严苛的教学模式,最后达到一个新的平衡状态。

    其实,从理论上说,从“全省放羊”变成“全省特训”,并不会对高考的成绩分布产生本质的影响,无非把全省学生的平均考分以及最后的录取分数线提高了而已。真正有影响的,仅限于那些可以通过“特训”大幅度提高学习效率与应试能力的学生。(插一句:我并不觉得这些学生通过高强度“特训”上了他们原本上不了的学校是什么好事。)

    从这里可以看出,从理论上说,省内的所有中学作为一个系统,只要有一所中学采取了“衡水模式”,那么整个系统就会偏离一开始不稳定的低位平衡——“放羊模式”,并且通过系统内部的自我强化,最终达到一个新的高位平衡——全都采取“衡水模式”。这种平衡的破坏与再建立,必然让所有人被裹挟,拼了命地去进行应试训练——这就是“衡水模式”中学生的境遇,也是他们之中的脆弱者选择自杀的根本原因。

    而一开始的低位平衡之所以会被破坏,就是因为高考录取结果是取决于一个人与别人的相对优势,而非绝对分数。在这种只有“比你强我就赢”的相对标准而没有绝对标准的竞争中,“拼了命超过你”就是一种理性的博弈策略。

    人类的社会行为中,这种现象比比皆是。

    星爷的《唐伯虎点秋香》里,华府门前那场经典的“比惨大赛”就是绝好的例子。

    华府只要买一个仆役,门口却有两个卖身的人。善良的秋香与石榴姐的标准似乎就是看谁跟惨一点。于是,一个死爹,一个就死全家;一个死了旺财,一个就死了小强;一个手臂长疮,一个就把自己手打断,于是最终唐伯虎的对手就只能把自己一棒子敲死。唐伯虎笑到了最后。没办法,既然名额只有一个,而我必须比你惨才行,那么这样的结果就是必然的。

    当然啦,这只是星爷杜撰的喜剧。但很多类似的事情就未必能让人笑得出来。

    科举制诞生之前,中国曾采用过察举这种选官制度。而察举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孝”。可是,你也是孝子,我也是孝子,名额有限,为了争得做官的机会,我只能想方设法让自己显得比你更孝。于是,本来作为生活中平常普通行为准则的”孝“便被不断地推向极端化,最终走到对“尝粪”、“埋儿”这种事情大加赞赏的地步。

    不光是“孝”,本质上所有的“道德竞赛”都是如此。要想在这种只有相对标准,没有绝对标准的竞赛中获胜,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让自己显得“更道德”。于是,最终的结果必然是走向极端以至变态。这种事情,在天朝树立的无数道德模范身上依然可以看到。

    另一个例子就是宗教。宗教的价值观建立在“虔诚”的基础上。不论什么宗教,原教旨主义者们都很容易滑向“虔诚竞赛”。甲声称自己很虔诚,从来不吃教规所禁止的食物;乙就会说我更虔诚,卖不合教规的食物的饭店我都不会去;丙又会说,我更虔诚,从不跟吃不合教规的食物的非教徒一起吃饭……如果没有外力阻止,这种“虔诚竞赛"的最终结果可想而知。

    最后的一个例子就是广场政治。我们不止一次地看到,一场起初看起来目标合理的群众政治运动,被参与者不断地推向更加激进的方向,最终丧失一切妥协的机会而无法答成本可部分达到的目标,甚至酿成悲剧。而这个过程,往往就是一场比谁更“激进”的竞赛的结果。广场政治领袖,往往是越激进越能掌握话语权。于是对抗与不妥协也就成了他们的必然选择。而能跳出这个怪圈,始终掌控运动的烈度以利于达成目标、同时又维持自己在群众中的威信与掌控力的政治领袖,实在少之又少。

    综上,人类的极端行为当然有很多复杂的诱因。但从衡水模式,到小强之死,到广场政治,我们可以总结出这样一个因素:当一群人为某种稀缺资源展开竞争,而这种竞争又没有一个绝对标准,只有一种“我比你强我就赢”的相对标准的时候,人类便不可避免地滑向极端化的深渊。这里所说的"稀缺资源“,既可是名校名额,也可是进华府的机会,还可以是举孝廉的名额、上天堂的资格以及成为广场领袖的机会。

    当一大群人面对这样的“竞争”,如何避免进入“谁敢比我更用功、更惨、更孝顺、更道德、更虔诚、更激进”的怪圈?对此,我无力找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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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卜算子老白:有意思。
      • cleverise:体会不到那里学生的苦与乐
      • 零丁子:身为一名河南考生我也是不想说什么了,中国这种畸形的教育模式每个人几乎都知道它的危害,不是不想改变,而是政府也无力改变。
      • e0253133c0bb:我想起了室友说过衡水一中对面的衡水监狱生活都要比他们好些。
        不同省份学习压力还是差别很大的。
      • Yanjun:想起一件高中时发生的事情,学校校长去外地考察,学回来的一个东西就是晚餐后到晚自修之前多了一节课。理由是,别人也这么做,我们不这么做就“落后”了。
      • 易江禾:@子小文召 这是必然的结果,挺悲剧的。
      • 風芷劍傷:衡中把我们河北的高考一本线拉高了30分,真是真真的。可以比对下吉林的分数线
      • df4c8cfd68ed:写得很好,最起码我觉得就很不错,类比手法,举一反三,这样的证明题,解答得不错!
      • 小团子超026:很认同你说的全省放羊到全省特训,就因为一个衡中全河北省的学校都在学衡中,有一个衡中便把整个河北的高考投档线拉高20分
      • 老马在放羊:@不锈钢老鼠 没错,多元价值观一定会产生不同的需求,但经过人为洗脑的单一价值观,注定了要去寻找单一的成功之路,哪怕那条路其实根本不存在。
      • 箐中卿: @不锈钢老鼠 对哈,教育模式的畸形导致价值观的单一也是个问题,可这也是环环相扣啊,相互都有影响的
      • shinerb杨:想起了一篇引用很高论文,标题大致是中国官场的竞争锦标赛模式
      • 箐中卿: @不锈钢老鼠 人家是能折腾的起,一些人折腾不起的也跟着瞎折腾,就是悲剧了
      • 箐中卿: @贝龙 你这感觉有点偏激了,这要看比较的程度,对象和方式了,有时候比较也会使人进步,开阔视野,凡事不能走极端了。不过人确实也是这样,不知道极端的标准在哪,走着走着,回过头来比较下才发现走极端了
      • 易江禾:把评论里大家的总结再总结一下,文中所举这些现象和以下现象性质类似:“军备竞赛或者红皇后现象”, “非合作博弈下的囚徒困境”,“劣币驱逐良币”。
      • 俗家方丈:道理和劣币驱逐良币是一样的
      • 易江禾:@嚯嚯向V 这么搞当然最好。其实我当年的高中就跟你说的差不多。同样是省一级重点中学,但我们当学生那会儿绝对没有衡水那么辛苦。像我这种成绩稳定,但是再用功也上不了清华北大的学生早就明白自己的位置,即使是高三,依然过得很滋润。事实上,我们这帮学生都很“刁”。当时学校也曾经利用假期给高三开补课班,结果不知道被谁举报到教育局去了。当时正值“减负”的风口浪尖,上头一道命令下来,补课班只好不了了之。当时同学们普遍比较高兴,感到不爽的是家长。

        但这事在衡水情况就不一样了,可能那里很多学生对加时补课并不反感,甚至是自愿的。

        虽然我在文末说这种极端化的现象几乎无解,但具体到教育这事儿上,政府和学校还是有操作的空间的。

        我们当时之所以没有像衡水学生那么大的压力,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我所在的浙江省教育资源比河北省要丰富许多。其实,除了北京以外,其余各省考取北大清华的难度差不了太多,就算有差别,有影响的也是那么几十个到几百个尖子生。对重点中学来讲,最大的差别是在于除顶尖院校以外其他一本院校的入学难度。浙江省内有浙大这么一个巨无霸,还有很多所水平差不多的一本学校,对于一个省级重点中学的学生来讲,进一本不用费很大劲。而据我所知河北省同等水平的学校按人均可能就比浙江少得多了,于是竞争必然更加残酷。另外,我们那会儿就有不少同学放弃高考,直接自费出国。所以,总的来说,我们那会儿面对的教育资源的稀缺程度要小得多,学生普遍不愿意放弃太多的休息时间来拼命再多挣几分。

        总的来说,我认为“衡水模式”可以理解,但不是什么好事。治标的做法就是政府严令控制学生的学习负担,治本的方法就是大力扩充教育资源,而且是水平差不多优秀的教育资源。虽然本质上仍然不能根除我文中所说的这种因相对竞争而产生的极端化趋势,但毕竟在程度上会好很多。
      • c0324441cb5c: @不锈钢老鼠 可能这样才觉得生活会比较充实吧
      • leuan:这就是博弈论上的万元陷阱的变形吗
      • 9bf418243152: @娘口三三爱睡觉 同衡水学生!是衡中还是衡二的?
      • de4ddbd9f9e5:那么高中采用大学的管理方式,让学生自己管理、发展、培养自己,让大家更早的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也许会好一些~表示我的高中就是这样,高一高二活动很多很多,并且很多都是交给学生自己来举办的。最后高三把心收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5509c86fd61a:@BigBoss 囚徒困境,真是形象
      • 0f3e91e035c1:非合作博弈下的囚徒困境。
      • 他心驻她城:绝对标准对社会生产力的推动远远低于相对标准
      • 孟小繁:@634f29c44667 是啊,但愿不要让学生们受那么多罪。不过改起来难啊…
      • 634f29c44667: @偏至者 过去有,未来也许也会有吧
      • 孟小繁:@634f29c44667 现在和民国时期怎么能一样…分析现在的问题,就要依托现实。
      • 2fad6442ea26:标准就是这个 能说说有什么好措施吗
      • 634f29c44667: @偏至者 民国时期不就是吗?
      • 516c94441062:中国的家长越来越强调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也是使得这种衡水模式越发盛行,越是这样,越是很多家长削尖了脑袋要把孩子往里面送,观念不改变,只会兴起更多的衡水
      • bc4f372d25e0:衡水学生路过
      • 孟小繁:放羊模式只是一种理想性假设,不可能存在。
      • Ereinion:其实就是用博弈论的思维打破这种僵局,放在经济学上就是需要制度严惩第一个出头的人。
      • LostAbaddon:@不锈钢老鼠 嗯,抽象资源也是资源。
      • 我的名字叫清阳:竞争可能是不需要稀缺资源的。

        关于虔诚竞赛,我想起了韩国基督徒跑到中东给穆斯林传福音的事…
      • 孤叶南飞:分析得蛮好的,但是真的很难找到对策,定个绝对标准万一很多人都达到了或者没几个人达到那高校怎么办
      • b8c0753f6870:@不锈钢老鼠 哈哈 宇宙第一将军的暗杀部队还有30秒进行爆破
      • 羽秋wing:所以在下一直蔑视认为自由竞争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天真想法。无节制竞争的引入必将导致极端的产生。这是囚徒问题的扩展版本,无解。
      • 潜绿:前段时间正好看讲科举的东西~这种情况基本上是单一评价标准带来的必然结果,引入其他评价因素会缓解这种单方面找死的压力,更多出路也是一种方案
      • 贝龙:认输就好了……有钱的总会有比你更有钱,读书好的总会有人比你更好,但第一名从来只有一个,那后面的人也得活,不争就好了~受不了衡水那就退学,进不了华府那就不进~其实活着就是一个避免不了相互比较的过程,所以要让自己幸福,不用拼命的做到最好,也不用拼命做到比别人好,缩小自己的视野,和一群比自己差的人活在一起就好了~
        690ee234b38f:真正真心喜欢学习的人十分之一都不到吧摧残如果只是与学习有关吗还好啦
      • 踢杰杰:好好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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