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今天阅读明代沈周的《听蕉记》。
沈周是一代丹青高手,善画芭蕉。其于芭蕉不仅用目视之,且以耳听之,用心求思之,而成此有理有趣又有乐感之小记。
听到雨打芭蕉叶时的精致细腻的感官品味,先写听觉之美,芭蕉叶大,承雨有声,声音或疾或徐、或虚或实、或密或疏,宛如一章交响乐。文章写蕉与雨、动与静、声与耳的关系,玄理偶得,妙趣天成,蕉雨相击之声,琅琅如在耳际。听而后思,并连续运用象声叠词和排比博喻句式,将原本单调乏味的声音表达得顿挫扬抑,生动流畅。文章拟物模情,形象细腻;虚实相映,意蕴独特。从文章中很容易发现它以文字而造就的种种音乐效果,也可以透过全篇文字把握到被作者用心描绘的雨中芭蕉的典雅气质。
小品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超越表层描述的哲学思考。像沈周这样一位对于事物的形体、色彩有敏锐感受的画家,何以面对葱绿的芭蕉,不是着意用他的眼,却是用他的耳去听这生命成长的节奏。朱自清也善于运用通感手法来塑造形象美。例如“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清香是嗅觉感受,可闻而不可听,可嗅而不可见。作者把淡淡的清香比做渺茫的歌声,就让读者很形象地体会到这香气是飘渺不定、似有若无的,非常新颖而又贴切。这样的描写,朱自清一定是受了沈周的影响。而当他静心倾听那雨打芭蕉的渐沥声时,沈周脑海里浮现的,不是蕉叶上晶莹的水珠,而是形而上的抽象命题:芭蕉承雨有声,其声假之于雨;雨不集,蕉不虚,声无从起,因而声乃蕉雨相合之结果:蕉静雨动,动静相配以起声,等等。正因为沈周是一位一流的中国画家,而不是普通的画匠,所以他面对熟悉的绘画对象——芭蕉,才不会古板地专注于它的形,而着眼于它的神,把雨打芭蕉的动人场景当作一个哲学问题来思考。
但《听蕉记》,终究不是一篇高深的哲学论文,而是一曲富有思辩色彩的乐章。这乐章的形式在文章的后半部分尤为明显。当作者用“匝匝㴙㴙、剥剥滂滂、索索淅淅、床床浪浪”四串叠用象声词来表现雨点或快或慢、或大或小、或疏或密地打在芭蕉叶上时,无疑可以感到一阵新鲜感。作为一位喜欢与僧侣交朋友而又生活于姑苏水乡的画家,沈周把这种声音同时比喻为如僧人在佛堂内同声诵经与如晚归的渔舟敲响梆榔,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但透过这种象声词的娴熟运用与生活化比喻的巧妙设置,也感到一点钱钟书先生所谓的“通感”在沈周身上有着突出的表现。沈氏之所以对于声音的感受如此细致,或许与他对于形体与色彩的敏锐感觉颇有关联,亦未可知。
听蕉记
明 沈周
夫蕉者,叶大而虚,承雨有声,雨之疾徐疏密,响应不忒。
然蕉何尝有声,声假雨也。雨不集,则蕉亦默默静植;蕉不虚,雨亦不能使为之声;蕉雨固相能也。蕉静也,雨动也,动静戛摩而成声。声与耳又能相入也。迨若匝匝㴙㴙,剥剥滂滂,索索淅淅,床床浪浪;如僧讽堂,如渔鸣榔;如珠倾,如马骧。得而象之,又属听者之妙也。
长洲胡日之种蕉于庭以伺雨,号“听蕉”,于是乎有所得于动静之机者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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