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站

——写给一个正在长大的女孩

赤峰路。

路过麦当劳的时候培郗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买个甜筒陪自己度过这无聊的路程。

培郗每周五雷打不动的出现在轻轨三号线上，比起之前的854和随后的748，培郗无比感谢轨道交通带给她的舒适和准时。今晚学校晚会节目彩排到很晚，培郗来不及换衣服就奔出了校门，怕赶不上最后一班轻轨。在等轻轨的时候，从便利店的玻璃上培郗才注意到自己今天的造型，板鞋、迷彩裤、小背心、镭射帽，培郗望着玻璃出神，她有点认不出自己了。直到听到轻轨隆隆声由远及近，培郗才不舍的将目光收回，走向候车区。

做了一年的三号线，早就对这行走在城市上空的感觉麻木了。培郗可以将站名倒背如流，甚至可以说出路过的建筑物名称。培郗叹了口气，走上轻轨，想着自己又要靠胡思乱想打发时间了。车厢里人不是很多，培郗挑了个靠边的座位。

轻轨。流浪艺人。吉他。卖唱。

远远的听到他的歌声，若隐若现。小情歌温柔的回荡在车厢里，轻轨驶出站台，夜空里城市的灯光点缀了一成不变的车厢。培郗忽然很感谢今天把她们留下来彩排的老师，忽然很庆幸自己没有在麦当劳停留。

虹口足球场。

艺人越走越近，培郗开始听清他唱的歌了。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永远不会再重来，有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

培郗喜欢刘若英那甜而不腻的脸，稍理性的嗓音在如今已经不多见了。流浪艺人把这青涩的歌唱的很深沉，仿佛一个老年人在回忆一去不返的年华。

一个高个子上了车，在培郗旁边坐了下来。培郗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对男生的恐惧在陌生人面前更加明显，培郗甚至不敢去打量一个陌生的男子。

“那时候的爱情，为什么就能这样简单，而又是为什么，人年少时，总要让深爱的人受伤。”培郗听着歌，一种久违的感觉包围了她。空气了弥漫着培郗那怅然若失的气息。培郗不懂自己今天怎么了，是旁边的这个男生给了自己那熟悉的感觉吗？还是这艺人唱痛了培郗认为早已风尘的心？

“你是否一样，也在静静追悔感伤。如果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叹，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东宝兴路。

“17 培郗，18 陆欣怡，19李强……”

3年前那个明媚的早晨，阳光不偏不倚的照在红色的花名册上，金色的名字闪闪发光。培郗眯着眼睛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17号，”培郗低声的念着，“从今天起你就跟我混了！”

“18，陆欣怡。”好好听的名字啊，原来我们班居然只有18个女生啊！培郗有点惊讶了。

走进高一14班的教室，挑了个角落坐下来。

“培郗。”

“到。”

“陆欣怡。”

“到。”

培郗惊讶的望向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天啊！居然是个男生。

培郗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低下了头。早知道就不看了。培郗心想。那个时候的培郗还停留在害羞的年龄。虽然她貌似就没有进步过。

老天仿佛知道培郗的想法，把陆欣怡安排在了培郗的前面。这样培郗就不用担心会不小心触到他的目光了。就算他回过头，培郗也可以在他回头之前找事情做。

培郗后来想，自己那个时候还真是傻啊，守着如此优越的地理位置，楞是不敢看他。这么养眼的人自己居然不敢看。脑子进水了。

补充一句：陆某人真的很养眼，人称陆大帅哥。

连培郗自己都想不到，不到两个月，自己就和陆同学混成哥们了。培郗已经不记得过程了，他只记得自己第一次肆无忌惮的打量陆同学时，陆同学拍了她头一下说“傻逼，没见过帅哥啊！”从此这个不雅的称呼就变成了陆同学对培郗的昵称，而且是令两个人都乐此不疲的昵称。

宝山路。

培郗开始后悔没有带个甜筒上轻轨了。因为艺人的歌听多了也就无趣了，而这车厢燥热的温度实在是让培郗不舒服。

“培郗，你吃冷饮吗？”

陆欣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培郗推着车，头也不回的甩给他一句“不吃”。

为了一个外出活动彩排到现在，还要被这个混蛋留下来做值日，培郗一天的好心情都被惹没了。这个混蛋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要吃冷饮。培郗恨不得宰了他。

“培郗，你真的不要吃冷饮啊?”陆同学像个混蛋一样穷追不舍，培郗无奈中回过头对这个混蛋说“不吃，你请啊？”心想这下可以打发掉他了，骑上车准备走了。

“那我请你吃，培郗。”

从冷饮店出来，培郗看着陆同学拿着一只绿舌头恶心的舔着，已经无语了。培郗坚持自己付掉了冷饮钱，她不喜欢欠别人的。

“那明天见。”培郗想，终于可以回家了。

“就走了啊？不等我吃完啊？”陆欣怡继续用一副幽灵缠身的表情望着培郗。

培郗彻底对眼前这个帅哥没想法了。蹬上车，往相反方向骑去了。留陆大帅哥一个人，对着背影舔着恶心的绿舌头。

培郗想着他滑稽的表情，嘴角泛着微笑。原来帅哥也会有白痴的时候。

中潭路。

有些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培郗沉浸在过去的微笑中，感叹着他和帅哥的错过。

“傻逼，这回数学考试就靠你了啊。”陆欣怡转过头，一副孙子样。培郗心里暗笑。她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女生，她的成绩就是她骄傲的资本，尤其是数学，稳居第一，令他人望尘莫及。而且是不费吹灰之力的。陆大帅哥则凭着优越的地理位置，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后进优秀生，每次进步一点点，开心的要死。

陆大帅哥转过头，一本正经的对培郗说“你让我靠你一辈子吧！”培郗抬起头，对上透着平时少见的严肃双眼又迅速低下去，手忙脚乱的准备考试。

培郗知道，数学是不可能考一辈子的。

培郗更知道，这一刻她比得第一过的还开心。

培郗也知道，有些人，也许分开后，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比如她和陆欣怡。这也是一辈子。

上海火车站。

火车站真的不是个好地方。上来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的人群在车站停留，擦肩而过，成为彼此的过客。没有人会在车站停留，没有人会在这里等人。

培郗就是一个吧。

陆欣怡已经2天没来上学了，培郗自然跟着烦躁了2天。每天早上到车棚停车，培郗都会往陆欣怡平时停车的地方瞄一眼，希望看到那辆“黑驴”霸占着数个车位，无比显眼。

连续三天了，培郗想，是生病了吗？培郗边停车，边望着那个空位。就在培郗要走的时候，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传来，叮叮当当一连串响声过后，陆欣怡直起腰，朝她走来。

培郗开始惯性的不知所措，开始自然的手忙脚乱。磨磨蹭蹭把车开了又锁，锁了又开。看陆欣怡快走到了，站起来转身走掉。

“傻逼，你不等我啊！”

陆欣怡抓住培郗，开始聒噪2天的废话。这真是培郗想要的，培郗听着，心里乐着。

培郗一直不懂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从认识陆欣怡那天起，便笼罩着她，淡淡的，淡淡的。又想接近，有怕接近。当需要面对的时候，就措手不及，逃之夭夭。

镇坪路。

陆大帅哥似乎真的黏上培郗了，连实验课也不放过她。一屁股坐到培郗旁边的位置，自顾自的摆弄起试验台上的仪器来。培郗一如既往不出所料的开始不知所措，脸红的要死。因为旁边的座位是有人的，她好朋友待会回来肯定会问陆欣怡讨座位的。

“陆欣怡，你干嘛坐我位置？”果然，她的好朋友“不负她望”。

“你干嘛一定要坐这里？”

“这个椅子有垫子，暖和啊。”

培郗有点按耐不住了，暗自怪这好朋友不知趣。这一刻，她清醒的认识到这感觉是什么。陆欣怡向培郗靠了靠，贴在培郗边上。培郗可以嗅到陆欣怡身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那这个椅子给你坐，我坐别的。”

就这样，陆欣怡在大家注视下，拿过一只冷板凳坐在培郗边上。

“哎，我说陆欣怡，你想做培郗边上也不至于和人家女生抢位置啊？”

“是啊陆欣怡，我们需要你，坐这里吧。”

本来对起哄已经司空见惯的培郗和陆欣怡，都不约而同的脸红了。可想而知，实验结果及其理想。培郗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实验之外的话。

培郗想，一直这样多好。

曹杨路。

陆欣怡：培郗啊，数学作业第七题怎么解啊？

隔日夜。

培郗：不好意思昨天我关机了，以后九点半以后就不要给我发信息了，我关机的。

陆欣怡：关机干嘛啊？埋头苦读，挑灯夜战啊？

培郗：又没有人给我发信息，难道你有半夜给人发消息的癖好？

陆欣怡：怎么会没有人发信息，培郗这么灵的人，地理班的男生不都是围着培郗转嘛！前天不是还有个男生缠着你要号码啊。

培郗：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陆欣怡：我吃醋可以不啦？

几个字轻轻的划过培郗早已不平静的心，培郗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面对这样招人喜欢的男生，培郗无法自信起来。她还对那天陆欣怡跟着大伙一起起哄耿耿于怀。

培郗：那你那天干嘛起哄？我好尴尬的。

陆欣怡：我斤斤计较可以不啦？

培郗：？

陆欣怡：明天还要考试，早点休息吧。晚安。

陆欣怡在培郗刚觉得有点感觉的时候突兀的结束了对话，可以说她仍然后知后觉的没有搞清楚状况。

现在，坐在地铁上的培郗终于明白了那天的缘由，她开始觉得自己当年是那样的傻，那样的无知。朦胧的感觉伴随培郗整个高中，培郗却没有向前多迈半步。青春年少的一样感觉，内心被频繁的触动的涟漪，似乎只是冒了个泡，就被培郗自己按回去了。

 

金沙江路。

培郗觉得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是不会去做的。就好比陆欣怡从来没有和他表过白一样，培郗不觉得这样就是喜欢。在她不自信的思维里，她和陆欣怡不过是要好的哥们，不过是不分男女的友谊。

培郗的希望和事实符合的。就当陆欣怡准备按照培郗的意愿发展下去的时候，培郗选择了逃避。

那是一次出游吧，在回来的大巴上，培郗一个人坐在靠前的位置，闭着眼睛，休息一天的疲惫。

沉稳的呼吸在培郗身边划过，略带着起伏的心跳。培郗睁开眼，是陆欣怡干净的脸。

“我给你唱歌听吧。”不等培郗说什么，陆欣怡望着培郗的眼睛，开始一首接一首的唱歌。

培郗不敢直视陆欣怡的眼睛，动听的旋律，飘过大巴，在整个车厢里弥漫。陆欣怡温柔的眼睛时而透明时而朦胧。培郗根本无心去听这英语歌词的含义，在这暧昧的气氛下，培郗开始迷离。从那天明媚的阳光起，一路的风景似乎都在回放着这个充满不确定的故事。培郗美好的高中时代，培郗不自信的高中岁月，培郗无处停靠的青春。

“你不要这样的看着我，我很难受的。”培郗打断了活动的风景，打破了宁静的气氛。培郗还是无法想象，这一切是属于她的，她更加无法承受这悸动的青春。

陆欣怡的眼睛凝滞了，声音突兀的停在某个音符落不下。培郗没有看见他眼睛划过的一丝光亮带走了那一刻的酸楚，培郗没有看见这本来明媚的眼睛黯然失色是多么忧伤。也许，陆欣怡的心里还在想，下车的时候，拉过培郗的手，然后走下去。

“哦，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陆欣怡靠近培郗的耳边，“那天说我吃醋是开玩笑的，你别想多了。”这声音是哽咽了么？培郗不知道。但是她终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好像做数学卷子一样，万无一失。她就知道这不属于她。

培郗跟在陆欣怡后面下了车，熟悉的背影，头也不回。培郗觉得这空气了的酸性物质太浓了，开始抽鼻子，怪这坏天气。

中山公园。

培郗有点怀疑自己今天的状态，轻轨里似乎也弥漫着酸性物质，泛着老去的味道。

沉稳的呼吸在培郗耳边划过，略带着微微起伏的心跳。

培郗觉得自己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太久了，要不怎么会看到陆欣怡那双美丽的手呢？

一双干净修长的手，干净的让人窒息。培郗有点慌，这真的是陆欣怡的手！！

培郗小心翼翼的将目光从这双手往上移，缓慢的，缓慢的。当她看到和那双手一样干净的脸时，培郗停止了呼吸，大脑开始迅速缺氧，久违的不知所措。旁边那个眼神专注，饶有兴致的看着远处艺人卖唱的男生，居然是陆欣怡！

他坐在旁边多久了？他有没有认出自己？

培郗迅速转过头望向另一边，努力的睁大眼睛让自己清醒。培郗觉得有点神奇了，怪不得从他上车开始，培郗就开始被一种忧伤笼罩。

培郗的手心沁出细细的汗珠，目光再也不敢转过去。她真的不知道对视的那一刻她该说些什么。

延安西路。

“好巧啊，陆欣怡，原来是你啊！”

打死培郗她也不会这样说。培郗想起了运动会时，陆欣怡在上场之前给了培郗一个大大的拥抱，紧紧的抱住培郗，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亲密接触”吧？从那之后就没有说过话了，仿佛告别一样，拥抱了一个青春。

坐立不安。

培郗摸了摸头发，想看起来自然些。坐的身体都有些发僵了，想换个姿势，却不敢动，怕引起陆欣怡的注意。

好漫长的一站啊！培郗本能的，理所当然的，情理之中的想逃离。

虹桥路。

最后一站了，终于最后一站了。

培郗笑了。因为老天帮她安排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培郗意识到了她曾经错过的爱情，就好像这列车一样，一去不复返了。在她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青春，忧伤不是主旋律，错过不过是个音符。好像培郗回家的这十二站，是一个个站台，在此停靠，但是还会继续前行。终点既是起点。

培郗整理好自己，在轻轨关上门的最后一刻，走下了车。将过去一并关在了车厢里。

身后的轻轨载着培郗无处停靠的青春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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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豁然明白了故事的主人公为何至今恋爱未满。不过，也许这就是青春吧。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是培郗，或许正是培郗。青涩的回忆，充满了稚嫩与错过。从那之后，人便开始长大。

那就写下来吧。第一次写别人的故事。希望基本忠于事实。故事本身并不单调，但笔触有限。拖了大半年，我忏悔。

十三不靠

200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