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冬天,固然枯燥无聊,但却是下套抓兔子、撵野鸡、追狍子的好时候,特别是下了一夜大雪之后,村里的能人们便纷纷上山大显神通,为自己家的饭桌增添些荤腥,或者拎到集上换点零钱花。对于这些,我只有羡慕的份儿。我这人天生笨拙,对付不了能跑能跳的活物,只能对比自己更弱的草木下手,那么没办法,得熬过冬天再说。
榆钱图片,来自网络春天来了,草木萌发,最先能入口的是野菜,不过关于野菜我已经在《远去的野菜》里说过,这里就不赘述了。除了野菜,最招人喜欢的是榆钱儿。
我们那里榆树最多。入春以后,紧随叶子出现的,就是淡绿微黄的榆钱,密密挨挨地挤满了枝叶间。榆树枝条纷披,所以大人只要踮脚一够,就能撸下一大把榆钱来。小孩子费点劲,但是攀爬不了多高,就可以折下一根缀满榆钱的枝条来。榆钱儿,讲究点的吃法,可以像刘绍棠的那篇曾经入选中学课本的文章《榆钱饭》(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里说的那样——
“九成榆钱儿搅合一成玉米面,上屉锅里蒸,水一开花就算熟,只填一灶柴火就够火候儿。”
做成榆钱饭——我奶也曾给我做过,只是我们那里不叫“榆钱饭”,叫“蒸布勒”,大约是蒙语或满语吧,我不知道。不过农村人都知道,吃榆钱根本不用这么麻烦,甚至无需清洗,捋下来塞到嘴里就可以,嫩软甜香,让人停不下来。不过榆钱能吃的时候也就那么几天,很快就老了,里面的种子变硬了,外圈变干了,风一吹就簌簌地落得满地都是,不能吃了。
除了榆钱,能吃的还有榆树皮——听老人说灾荒年头还吃过榆树叶子,不过打我记事起就没人吃了——把外面黑硬皲裂的老皮割掉,露出里面紧挨树干的白软湿润的嫩皮,扒下来,剁成小块,晒干,用碾子压碎,筛下细粉面,做面汤的时候掺到面粉里——我们那里不产小麦,白面比较金贵,所以平时做面条用的面粉也是玉米、高粱米磨成的,由于缺少纤维吧,比较脆,无法形成细长的面条,掺上榆树皮面后,不仅面条长了,口感也柔软爽滑了。不过,我说的都是二十几年以前的事情了,后来人们掺入的就不再是榆树皮面,而是白面,再后来,哪怕是普通人家,天天吃白面也不是什么难事,再没有人吃榆树皮了吧。
除了榆钱,能吃的还有嫩杨树叶和嫩柳树叶,已经槐树花,不过这些都不能生吃——杨柳的嫩叶焯水后蘸酱吃,槐树花则只能蒸成“布勒”,所以都没有榆树钱受欢迎,估计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它们还能吃了吧。
春天里,还有一样东西能吃了,那就是“地瓜皮”。虽然叫“地瓜皮”,却和地瓜没有什么关系,而是“一种属于真菌与藻类的结合体”,在文友素心suxin的文章《童年趣事》里对“地瓜皮”有着这样的介绍:
“一般生在山坡上,或者杂草中。只有在雨后才能寻见,外形像泡软的黑木耳。有的地方也叫地耳、地衣、地皮菜等。
它含有丰富的蛋白质、维生素以及磷,锌,钙等微量元素,有利于人体发育。另外,它还有一种神奇的成份,据说对老年痴呆疗效不错。”
和文章里描绘的差不多,不过我们采“地瓜皮”的地方不在山上,而在荒草坡上,等蒙蒙细雨过后,地面潮湿,平时蜷缩成碎碎的小球的“地瓜皮”吸收了水分伸展开来,和木耳差不多,只不过薄很多,小很多。每张地瓜皮上都附着许多泥土草棍儿,需要耐心地摘掉,洗净后方可食用。素心suxin说他们那里有做汤、炒鸡蛋等多种吃法,不过我们那里就粗陋得多,和咸菜丝一起熬,吃起来口感和木耳差不多,只是嫩滑细腻些。
“脑瓜瓢”图片,来自网络素心suxin文章里说“地瓜瓢”我们那里也有,不过叫“脑瓜瓢”,是小孩子最喜欢的野味。正像她所写的那样:
“一株矮矮的瓜秧上,结着几个如手指肚大小,两头尖中间鼓的浅绿色的小果子。摘下来,轻轻咬一口,里面的瓤是白色的,有时,会流出乳白色的汁液。闻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这类果子藏得很隐秘,多生在山野草丛中,一般很难发现。”
“脑瓜瓢”没老的时候清香脆嫩,老了就不能吃了,内瓤也渐渐变成絮状,外皮也变薄变硬,最终干裂开,里面的种子如同蒲公英一般,在小伞似的白绒毛的带领下飞散开来。
野果,我们那里最多的是山杏和山枣。关于山杏,我已经在《村子里的树》的《杏树》篇和《枣树》篇里说过,这里就不啰嗦了。除此之外,我们那里还有一种草本的野果,叫黑星星,沈阳这边叫天天,学名龙葵,小小的,路边地头的草丛里都可以看到,果子没成熟前是青绿色的,成熟了就便成了紫黑色,一簇簇地挂满枝头,放到嘴里,全是甜甜的汁液,还有一些小到可以忽略的种子,非常受小孩子喜欢。夏天的山上,有一种欧李(我们这里的发音是nou li)的野果,是木本灌木的,果子红红的,圆圆的,据说学名叫钙果,含钙量非常高。但常见的果子比较小,而且酸涩,只有一种磨盘欧李,又大,又甜,却可遇不可求,能不能碰到,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龙葵图片,来自网络山上能吃的,除了野果,还有野花和根茎。我们那里有种伞子花,球茎,粉色花,应该是野百合的一种,花就可以吃,甜嫩多汁。当然,它的球茎也是可以吃的,细腻嫩滑,微辛。此外,山上有种叫黄瓜香的,不是网上查到的那种同名的蕨类植物,不能吃,但是它的叶子揉碎之后会发出一种类似黄瓜的清香气味,非常受到我们小孩子喜欢。
蘑菇无疑是野味中最广为人知的,我们那里也常见,墙阴,树根,房山头,草丛里……只要不见太阳又潮湿的地方,都可能见到。不过我们那里大多的蘑菇都是不能吃的,特别是一种最常见的细脚伶仃的叫“狗尿苔”,有毒,碰不得的。
能吃的,有柳蘑、草蘑和松蘑。春夏雨后的清晨,柳树下面鼓出一个个的土包,把上面的湿土轻轻扒开,就露出一丛一丛白嫩的蘑菇来,这就是柳蘑了。柳蘑必须趁鲜吃,老了就干了没法吃了。草蘑长在草丛里,主要是夏天才有,白白的,但是吃的人不多。有一年,我们在山上放牛的时候,在草里发现了一个圆圆的白蘑菇,有小孩子脑袋那么大,我们不知道是什么,老人说,是马蜂包蘑菇,也是草蘑的一种,可以吃的。后来我也多次见过,但都小得多,没再见过那么大的。
我们那里山上的松树不多,但是松蘑却不少。松蘑主要是七八月份出现,如果头一天下了雨,第二天一早就可以看到它们的身影。人常天刚亮就上山,踏着满是雨露的青草采蘑菇去。松蘑有两种,很常见的叫黄蘑,呈亮黄色,漫山遍野都是,黄蘑一定要趁刚露头时采,等到伞盖完全打开,就会生虫子,一种黑黑、硬硬的虫子爬满了伞盖内面,麻痒人,就是没虫子,晒的时候也易生虫,所以比较便宜。另一种叫红磨,呈深红色,少见,也不易生虫,炒肉,炖小鸡,口感都非常好,所以也更贵,哪怕是在农村大集上买,好的干红磨也要八九块钱十一斤。
这些野味,不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吃过了,但是时时出现在我的记忆里,勾引我的唾液腺,为我对于故乡的思念增添一些酸酸甜甜的滋味。
松蘑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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