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由两种人构成——睡不醒的人和睡不着的人。前者多是少年人,后者多是中年人。
睡不醒的人暂时可以心安理得,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他有的是挥霍的资本。睡不着的人却无法处之泰然,他的时间和机会越来越少,而要做的事情却越来越多。
少年人眼里更多的只是自己,喜怒哀乐,纵情无常,想的太多做的太少。中年人眼里唯独没有自己,他挈老携幼,悲天悯人,龃龉前行,做的永远比说得多。
睡不醒的人常常想,有些事情要是我不去做,自会有人替我去做;睡不着的人常常想,这些事情只有我去做,否则没有人替我去完成。
少年人多信心满满,善于幻想,无知无畏;中年人多忧心忡忡,长于实干,敬畏生命,敬畏自然。
睡不醒的人像猪一样懒,他以为还可以像猪一样懒得理所当然。睡不着的人像牛,勤恳,踏实,任劳任怨——开始时并不如此,而是时间教育了他——他也曾经可能是那些睡不醒的人之一。
人都是从睡不醒到睡不着的,有人说老年人更是瞌睡少,其实不是,而是老年人无法像少年人那样睡得一塌糊涂酣畅淋漓。
——因为总有些事情不能释怀,使人茶不思饭不想夜不眠;总有些事情挥之不去,搅得人心神不宁坐卧不安。总有些事情使人不忍心,受不了。睡不着的人源于他内心的柔软,他的心里装满了脆弱、担心、焦虑、恐惧和同情。
孔圣人有一个典型的事例。他年龄大了,家里的狗也死了,他把此时已经四十多岁的子贡叫来,让他把狗埋了。孔子说自己好久没有车坐了,自然没有用来安葬狗的车盖,就让子贡拿一床席子把狗包起来埋掉。他反反复复给子贡说道理,最后还特别交代“无使其首陷于土焉”,子贡不懂这些道理吗?子贡是大商人、外交家,肯定能把这个事做好,那孔子为啥还要反复叮咛呢?这体现了一位老人的不忍之心。
这个道理很简单。如同孩子们都十分讨厌父母的唠叨,唠叨就是父母对孩子的担心,这份担心是不由自主的,是父母这个角色天然的本能。但是孩子长大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又遗传了父母唠叨的基因——自己也变得唠叨了。就像睡不醒的人最终会变得睡不着一样。
人到中年以后,脊梁可能越来越坚强,但心肠会越来越柔软,正因为有了这么多的不忍,所以才会常常睡不着。人种能够从原来的动物进化为人并得以繁衍,我以为不忍之心功不可没。试想,人没有了不忍之心,就会都变得冷漠乃至冷血、残酷乃至残忍,如何能将人性延续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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