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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天,我骑着一九八八上路了。一九八八是一辆接近报废的摩托车。它停在我家楼下的仓库里,我不在家里的时候,就安静地在时光里等着我,我回家的时候,它就咆哮着,载着我在国境边风驰电掣。
距离帝都最遥远的南方,车灯黯淡地照进浓雾里,像是一只巨大的萤火虫在这最寒冷的国道上艰难地飞行。
我血管里的那根刺终于刺破管壁,穿透皮肤,血液从血管里流淌出来,滴落在314国道上。
夜已经很深,无限延伸的国道上没有更多的车,我孤独地往前骑着。其实我的目的地并不远,只有500公里的路程,可是透过车灯,迎着刺骨的寒风,我突然觉得我迷路了,迷失在这500公里的国道上。我冻僵的五指把油门加了又加,破旧的一九八八咆哮着,穿过一层又一层铺天盖地的雾。
我的记忆在雾里弥漫开,大段大段的疼痛从四面八方卷袭而来。
另一种短暂的恍惚让我莫名地孤独着。我突然发现,我好像是一只为了寻找栖息地而拼命向前飞的巨大的萤火虫。
我其实有许多同伴,只不过他们被我甩在了远方,因为我讨厌他们。或者说是他们已经不是单纯的萤火虫了,他们是一些会吃萤火虫的萤火虫。他们身上忽明忽暗的光不是为了照耀同伴,也不是为了照亮自己生命的道路,而是吸引同伴的武器。他们就这样用自己身上唯一的光亮来完成他们最原始黑暗的勾当……
我没有减速,而是拼命向前行驶着,500公里的路慢慢被拉近。看着突然逝去的铺天盖地的雾,车灯骤然明亮起来,比在雾里亮了许多倍的车灯突然投入到前方的灯火辉煌。霓虹灯不灭,听着杂噪的喧闹,我突然又觉得,身边都是些忽明忽暗的萤火虫,连我自己也被融了进去。
我恐惧了,再次跨上一九八八,发动它,加了加油门,发动机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我再次上路。黑夜更黑了,国道里没有岔路口,无限延长……
我行驶在没有岔路口的无限延伸的314国道的237公里处。(记忆一向容易被遗忘,更经常会不准确。)
这里是一个路边的汽车修理点。说是点,其实却很长,后来我估计应该有1000米左右,甚至更长。夜已经彻底黑了,我开着车灯,车灯照亮了许多停靠在修理店门口跑长途的货车,货车的一部分紧靠着修理店的门面, 一部分还没离开国道的路面。
修理店门口有几个小孩子在天真地嬉戏。我多次这样问自己,这些孩子会不会突然跑到国道上,然后被风驰电掣而过的车碾压得血肉模糊?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在这样停靠路边货车占据一半国道的地方,应该是没有人能把车开得风驰电掣的。或许这也是一个降低车祸发生的有效办法。
我把一九八八停在竖着一块牌子的店门口,最主要是因为这牌子上写着“一条龙服务”。对于这些年的一条龙服务,我许多时候有贼心没贼胆,但现在却是心安理得,毕竟我只是想加点油,如果有的话,顺便吃碗面而已。
吃好出来准备付钱的时候,我似乎有意又似乎无意地看了“一条龙服务”几个大字。不看还好,这一看以后,或许是对我的心思心神领会,收钱的姑娘意味深长地盯着我:“帅哥,需要特殊服务吗?我们这里一条龙服务的。”
听她说完,我立刻后悔自己没管住这双钛合金的狗眼,也暗骂这该死的一条龙服务。谁知道这里又是不是某种疾病以后的发源地呢?
我飞快地跨上车,这次没再小心翼翼。身后的修理点离我越来越远,但我没有因此生出半点兴奋或者是劫后余生的感觉,倒是突然感到深深的悲哀。这一切都是隐患,就如同HIV,开始很正常,后来像感冒,再最后直接无药可医。我离后面的隐患越来越远,但我知道,我离前面的隐患却越来越近了。
谁知道这黑夜的国道里会不会突然停着半辆货车,会不会突然跳出来个孩子,会不会再有高高竖起的一条龙服务的牌子……
可我还得继续,还得向前。这国道没有岔路口,遥远的星辰毕竟照不亮这夜的路,不是吗……
你知道它存在许多毛病,你甚至知道应该怎么改善它,可是你终究改变不了它。
314国道的280公里处是一个城中村。年久的电缆线横七竖八地斜架着,在黄昏里被咆哮的风摇曳着。摇摇欲坠的电缆线似乎是命运的交织网。
泥土砌成的墙壁凹凸不平,有些房屋在国道边向世人炫耀着45度角的不倒神话,有些破旧的瓦楞与100米外遥遥相对的金碧辉煌相映成趣。不远处,相隔10米左右的地方,房地产开发商卷土而来,被推倒的房屋揿起的灰尘像是少女的轻纱装饰着黄昏的天空。
这一切似乎都在预告着这45度角不倒神话的房屋即将得以拆迁,得以昭雪,又或者它将成为这个时代的所谓钉子户。只是,我很认真地担心45度角的矗立能不能经得起轰鸣而过的震动,更何况这震动里有所有人都爱不释手的银子。
国道头上是横七竖八的立交桥。在你感慨这一切的同时,你应该由衷地感慨立交桥设计者的鬼斧神工与用心良苦。
在立交桥上有一个临时的公交车站,站在这个公交车站上向下俯望,整个城中村尽收眼底。偶尔的炊烟袅袅会让你恍惚,给你一种置身红尘外的错觉,但这真的只是错觉。
当你认真观望的时候,你会突然发现,许多行走在立交桥上的人都会象征性地顺手扔掉手中的塑料袋或者是别的什么。这些被丢弃的东西在风里飘起落下,最后形成立交桥下的七彩斑斓的乌烟瘴气。
再前方就是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路过的行人和驶过的车似乎都训练有素,都在这个天然形成的十字路口蓄势待发,或者不恰当地说,是左右逢源。这样天衣无缝的配合就算你很冷静也会感慨他们的沉着冷静与对时机把握的准确度。
我心惊胆战地穿过这个十字路口,继续驶进黑夜降临的314国道。我彷徨不安,314国道无限延伸,没有岔路口……
黑夜里的314国道一直延伸,一九八八的轰鸣喧嚣而疲倦,炙热的排气管在寒风里继续炙热着。
在某个加油站里,我把它停下来,拧开油箱的加油盖,在服务员加油的瞬间,我的目光扫过加油站上的巨大横幅,上面的字迹异常清晰而耀眼:油!大降价!
我欣喜若狂地问身边的服务员:这是真的吗?她抬起头使劲点了点,然后如同下级官员被上级领导问话一般很郑重地回答我:绝对是真的。看她如此虔诚的目光,我不再怀疑油已经降价这个不可能的可能,然后在伸手准备付钱的瞬间小心翼翼地问:大降价降的是多少啊?
服务员涨红着脸懦弱但又趾高气扬地告诉我:一点点。在我不解的目光里她终于很负责任地告诉我,这个一点点已是很多了。我一边感慨这个广告的无与伦比,一边感慨服务员给我的理直气壮的答案,然后也感慨这个一点点已经是很多点了。
之后这个加油站和这个姑娘就再也没有在我的世界里出现过。只记得当时我离开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扫过了姑娘耸起的胸部,然后瞬间想起国道237公里处的“一条龙服务”。就在这下意识的意念里,反光镜里的加油站已经只剩下一个点。
风继续吹着,我麻木地盯着前方。国道上有些年久失修的路面已经深深凹下去,有些地方又突然凸起,还有些地方因为雨季的时候塌方了缺口。路边没有指示牌,随便几个警用拦车卡立在国道边,有的甚至已经倒在国道路面上,被过往的车辆压得粉碎,也有些因为塌方容不了两车并过,已经被堵得像是盘踞在山岗上的巨龙。一两个交警正在给两边的司机协调着应该让哪个方向的车先离开的重大决策,而司机们怒目而视,在黑夜的国道里使劲玩着干瞪眼的游戏。
他们在寒风里呼出白气,脸憋得通红,有些大货车的司机怀里拥着半路偷来的姑娘,挺着隆起的肚子炫耀着。最后,不知道是哪个聪明家伙喊了一句“石头,剪子,布!赢方先离开”,然后这条巨龙在一声巨大的石头声里老态龙钟地慢慢离开。两位交警骂了句“妈的”后夹着像是一只白色的大苍蝇似的摩托车也风驰电掣地离开。比起那条巨龙,这只大苍蝇畅通无阻。
我跟上风驰电掣的交警,继续驶向前方。发动机在这风驰电掣的速度里咆哮着,314国道越来越黑了……
从H旅馆出来的时候我看了看时间,刚好凌晨5点。我走的时候没关房间的灯,就那样让它一直亮着,直到旅馆服务员把它关闭。
我走进旅馆的停车场,在琳琅满目的四轮车间艰难地推出我两轮的一九八八。在微弱的路灯下,它显得那么特别,破旧得醒目,游离在报废的边缘,和我的颓废与抗拒是如此的相像。
借着排气管传来的炙热我再次上路了。
小镇的街道上时不时传出汽车喇叭声和小商店门被打开的声音,这些声音在不足1000米长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刺耳。
街道的右边是有些杂乱不堪的菜市场,最早到达的货车已经开始卸货,有的甚至已经快完成,几个开车的师傅狠狠地吸着浓烈的烟,借此来打发刺骨的寒冷与习惯性的无所事事。有些菜已经摆上了桌面,看起来多少有些面善的大妈们正乐此不疲地往菜上使劲地洒水,为了让这些天然的菜在这凌晨五六点的时光里不至于枯死或显得不那么天然。就这样,面善的大妈们将会面善地向早到的人们推荐这第一批天然绿色菜。
街道的左边是一个不大的公园,公园里有一盏孤零零的灯,灯的左边是一个展翅欲飞的某种不知名的大鸟的雕像,灯的右边,一个乞丐以某种不可能的姿势缩成一团,身上是半只破旧的塑料口袋。我一边思考他的寒冷度,一边下意识地扯了扯我还算不太单薄的衣服。
这些场景在我眼里闪过,瞬间便传入我的脑海。
离小镇200米左右的地方是一个小型的工业区。两座高耸入云的烟囱冒着浓烈的烟,为我们这个已经快看不到前方的世界继续贡献着它微薄的力量;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不分白天黑夜地转动着它古老的轴,排放着各种声称已经检验合格的有色污水和气体。这一切混合在一起形成一条暗流河,或许被许多人看到,或许没有被许多人看到,驶向远方,形成汪洋大海。
工厂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是一条躺着的狗和一个半趴着的人,他面前的牌子上是几个异常醒目的鲜红的大字:“闲、杂、外来人等不得入内”。似乎彻底忘记了在厂里不分白天黑夜拿着低廉工资的劳动者全都是外来的务工人员。
风吹起,带着了一阵阵恶臭与刺鼻的味道。谁知道那检验合格的白纸黑字是不是这恶臭与刺鼻中的一部分。
趁这天还没完全亮起,我得再往前继续行驶。谁知道在阳光下我还能不能如此这般正视这些无可奈何的事呢?
从小镇的化工厂出来是叠起的山。贫瘠的山梁上种着玉米或者别的什么农作物。玉米已经枯萎,有的还直立着,有的已经弯折倒到地上,化为泥。
驶出这些山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在快驶进R县的时候我给在那里的朋友打电话,告诉他我可能会在R县停留一个晚上。打完电话后我一直在想,我给他打电话的目的真的如我所说的,是想他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但一直没有答案。
朋友是一个医生,我直接把我破旧的一九八八开进他所在的医院停车场,然后到他的值班室去找他。进去之后,他一边示意我坐下一边继续匆匆忙忙。
看着他忙碌而认真的样子,我突然开始怀疑起社会目前的医患关系。或许这不全然是患者方面的受害,而是我们互相之间的信任与沟通所造成的。这里有双方单纯的意愿与社会认知根深蒂固的思想腐朽。
就在我漫无边际思考的时候,他有些无奈与内疚地向我笑笑,顺便递给我一杯水。喝过水我们就一起离开,向他所住的方向走去。
这是我国许许多多县城中的一个。街道两极分化严重,一边是金碧辉煌奢侈的商业街,一边是城中村的步行街,街道边都是用竹架撑起的简易小房屋,里面是一些廉价的服装或者是生活用品什么的,人来人往,脚下踏起的灰尘在人群之中漂浮着。
有些地方是十米一个红绿灯,而有些地方是选择性的穿梭与风驰电掣。路过某个路口的时候,“砰”的一声,然后就是生命或者是别的什么物品的损伤。黄昏的时候在某个路口的转角处,许多漂亮的年轻姑娘或蹲或站地卖弄着风骚。路过的时候,她们欢快地招呼着我们,“帅哥,可以讲价的”。
只要你稍留意,她们四周都有如同见不得光的人瞬间而来瞬间而去,直到天亮。
R县城是我国当下诸多市镇中的一个。而我过则由许多个如同R县这样或小或大的市镇组成。
没有岔路口的314国道,寒风刺骨。我努力向前行驶,破旧的摩托车越来越破旧,像是我越来越疲倦的心。
在479公里处,几十个工人或吊或趴地在国道边上的滑坡上劳动着。他们年轻的生命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沧桑脸庞。单薄的衣服上覆满泥土,晨雾凝结在他们成茧的手掌间,有时风吹过,绳子在空中左右摇摆。他们偶尔抽一支烟,吐出的浓烟一起合成早晨的雾,雾里也会传来他们欢快的笑声,或许是因为预计的工期会提前结束,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今天可能会提前收工。
在这里,他们的生命或青春是一大断一大断的空白,是凝结成结痂的空寂与失望。他们的生命保障就是那根系在身上的绳子。绳子从山顶上的树枝上垂下来,系在他们的腰上,山顶上的树或许有一半的根已经露在死亡里。他们就这样一直或吊或趴地在滑坡上连续呆4-6个小时。他们不知道所谓的人身保险,或是公司应该给与他们的安全保障。
如果生命会开玩笑,那么我确定他们一直在被开着玩笑;如果生命里真存在朴实,那么我确定他们一直很朴实。
越过这个滑坡,就是一个国道边的临时经营点。有意思的是,“国道边上不准占道经营”几个大字就支在国道上,边上的一个水果摊前围着四五个人,停下的车就那样停在国道上。
寒风还是一直吹着,在这遥远的时空里刮起落叶,随后被风卷起。
我一直以为314国道上飞着一只巨大的萤火虫,它会一直亮着,永不间歇。很不幸,在国道的某公里处我被堵住了,确切地说,是许多人都被堵住了。
我一直没明白是为什么被堵的。有的说是因为前面塌方了,但立刻有人反驳说这没雨的天怎么可能会是塌方呢?于是就有人说是被压塌的,立刻就有人说不可能,说这都没雨怎么可能会压塌呢。然后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又有人说,应该是前面的桥梁断了。桥梁断了?于是许多人附和着,说这个是有可能的,都一致认为桥梁被偷工减料了,都被那些“劳模”或者是“人民公仆”给拿去为人民服务了。立刻又有人说是那钱啊都被狗吃了,这么一说似乎都认可了,都说对,对,对,被狗吃了,大笑起来。又有人说这没雨怎么桥梁就那么断了,有貌似比较聪明的人来了一句,应该是被风吹断的。被风吹断的,对,就是被风吹断的,于是大家又达成了共识。
这时的风确实在吹,吹起了我的头发,仅此而已。
其实我们确实是个伟大的民族,而且聪明,始终会抓住机会。比如此刻,这长龙里就有许多的人,背着非常大的竹篮,竹篮里有鸡蛋,有方便面。他们大声地吆喝着,可惜那一个鸡蛋的价格就快能买一只鸡了,那一桶方便面的价格也快能买一箱方便面了。
我们到底是个伟大的民族,能吃苦耐劳,而且还能挨饿。这不,面对这一个鸡蛋却一只鸡的价格,一桶方便面却一箱方便面的价格,许多人都选择了挨饿。于是卖东西的继续卖东西,怎么背来的就怎么背回去,而挨饿的继续挨着饿。你看,多伟大多睿智的民族。
就这样堵了许久,前方终于有动静了,所有人“嗖”的一声,全部都爬进驾驶室里,“轰”的一声,所有发动机齐鸣。我突然觉得这桥梁应该是被这发动机的轰鸣声给震塌的,我突然想大声喊,让所有车辆都减少轰鸣声,但没有人理我。此刻没有人能和我达成共识,所有人都蓄势待发。
很快,所有声音又都静了下来,前方又传来声音,说摩托车可以先走,别的一切车辆都不能走。于是又有一种轰鸣的声音,是叹气声辱骂声。这一切在这黑暗的314国道上格外诡异,我突然又相信了他们所说的桥梁是被风吹断的事了,而且我突然觉得我是和他们一起的。
我发动了我的接近报废的一九八八,同样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我向我左边丰田越野车上的司机打了个招呼,毕竟刚才风吹断桥梁的观点就是他说出来的,我要向他的博学致敬。
但此刻我从他的脸上看到的却是愤怒、嫉妒、不满,甚至是仇恨,似乎在说“妈的,一开摩托车的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摩托车能过,我这就不能过”。我还看见了他隆起如肥猪一般的肚子耳朵鼻子眼睛嘴脸……
我不敢再看了,反光镜里倒映着越野车上的几个字“XX路政”……
那萤火虫呢?飞哪去了,难道连萤火虫也被风吹迷路了?
我开起大灯,前方人山人海,似乎是怎么都看不清他们的脸庞。他们都笼罩在这314国道上的迷雾里。我加大油门,摩托车风驰电掣,314国道上没有岔路口……
这里是哪里呢?我看不清楚了。
我开了车灯,让灯光直射进这灰蒙蒙的前方,可是车灯的照射里,我能看清楚的不过是伸出五指的距离,然后就是被雾气弥漫的天空。
我开始怀疑我迷路了,可是没有啊!我坚信这314国道是没有岔路口的,是一直无限延伸的,可是这并不是很深的夜里国道为什么会如此安静呢?那些行驶的车辆,那些路边的小店呢?
我惊慌失措,加大油门,想尽快逃离这车灯照射不到前路的国道,可是我的前方永远是无穷无尽的迷雾,我甚至找寻不到路边的标牌,连同那些我一直讨厌的各式各样的声音都消失在这迷雾里。我的破旧的摩托车和我像是被遗失在某个角落的无用的零件。
我艰难地把我的摩托车推到路边,推着它慢慢行走,然后在车灯近距离的照射中寻找着这国道边能让我落脚的地方,可是什么都没有。偶尔的,有些车辆和我的摩托车一样,停在路边,开着车灯,或许是为了防止被别的车辆撞上,又或许是担心自己会被这世界遗忘在这个角落里。我象征性地对每辆车点头,算是礼貌性地打个招呼,告诉他们我和他们一样迷失了,迷失在这没有岔路口的国道里。
我走向一辆捷达,敲了敲车窗,我问车主,知道我们此刻所在的地点吗?车主指了指车里,车里的收音机发出“滋滋”的声音,然后无奈地摊开双手。我对他笑笑,继续推着我的摩托车向前走着。我希望能够看清楚这路,或者是某个路边的标志,也希望这不知名的迷雾能尽快散开。
突然,这看不清五指的国道里有光了,我抬起头就看到那只萤火虫,还是一如既往,忽明忽暗地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前方飞行。我看不清这世界,也看不清楚脚下的路,可是我却看清楚它了。我开始推着我破旧的摩托车跟着它走。它像是知道我的无助和迷茫,慢慢飞行着,并没有把我抛弃在这没有岔路口的314国道上。
我对路边的每一个人挥手,告诉他们,让他们跟着我走,或者说是跟着这巨大的萤火虫走,可是他们无一列外地拒绝了我。我没有怪他们,也许换作我也是一样的。连见都没见过如此巨大的萤火虫,更何况是让他们跟着走呢。在这车灯都照不亮,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谁又会把命运交给一只只能在黑夜里飞行的萤火虫。
我跟着它走。这本来就是一个不分白天黑夜的世界,跟着一只能在黑夜发光的萤火虫本来就没什么错。
许多往事从我的脑海里冒出来,包括小马喝醉酒的样子,还有她曾经说过,想和我一起到银河边去坐坐,在天快亮的时候,大喊一声,然后看许多绕在银河里的萤火虫落成满天繁星。
然后就是小惠,我在想她有没有攒够硬币,有没有豪横到可以为所欲为地一趟又一趟地坐公交车了。她还会不会因为丢了硬币而手足无措,还会不会因为在超市里换到了许多硬币而欣喜若狂。
然后就是无数个我遇见过的人,他们应该都找到了爱的人吧,应该不会再喝醉到无数个天亮……
想着这些,在一个弯道里,那只巨大的萤火虫突然开始加速。它震动着翅膀,越飞越快,我于是握紧我的一九八八,加了加油门跟着它飞了出去。
接着我就听到“嘭”的一声,然后疼痛传遍我的全身,我从空中摔了下来。我知道我完了,包括那只巨大的萤火虫,它的翅膀也在我眼前飞着,已经脱离了它的身体。我知道它和我一样,完了。
只是我还是不知道,或者说,是看不清我撞到了什么,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我闭上眼睛,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那只被我送了人的小狗“小小”。想起它我真是又难过又好笑,难过的是我不知道它如今去了何处,好笑的是,如果此刻它和我一起,我知道它一定会大叫起来。
“哇咔咔!我们飞起来了,我们真的飞起来了!主人,我们真的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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