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时前推五十年,那时的江南大小集镇乃至上海那样的大都市的里弄街道都有“老虎灶”的存在,那是寻常的却是少不得的所在。“老虎灶”又称之为“泡水店”。
其时的城镇居民虽有煤球供应,但定量是不够用的,因此几乎家家还砌有烧柴火的灶头,逢年过节供奉灶神也是一件很有年味的事情。
居住在城镇无田地可种,需另化费买柴火烧灶头,于是逢集的街面上会看到有担柴的在卖,当然那不是书上写的樵夫与树柴而是农民与豆桔杆。很少有卖稻草的,它的火力远不如豆桔杆,而且豆桔杆烧成灰后还有剩余价值,——有人上门收购。
街上人每天的生活是从生煤球炉开始的,为了让煤球尽快燃着,有用扇子扇的;有炉子上戴铁皮高帽拔烟的,如果为省事,也可以用湿煤泥封了炉子过夜,早晨起来一捅即可生火做饭,但是有些浪费煤球。
用灶头烧饭当然是最快的,但没有生炉子的家是没有生活气息的,进门冷冷清清,这也就是现在搬迁新家时还会带生好火的炉子进新居的民俗延续至今的缘故,其喻义为:红红火火、生生不息!
这烧柴是开门七件事中排在第一位的。为了节省燃料和时间就产生了“老虎灶”,——方便了千家万户,它存在的多少取决于该地段住户的多少或街面的长短。
于是街面上就有了另一个景象:不时有手提热水瓶的大人小孩走过,那都是去老虎灶“泡开水”的。小孩一手一瓶,大人会提得更多,甚而用篮装、担挑的。
细究“老虎灶”这名称,出处并不明确,最有可能是因它的形状而来。当然只是一个大致相似而已没有一定的形制:红红的炉膛象征老虎的血盆大口;稍平伏的井锅处对应着老虎的身体部位;预热的大木桶类似于老虎弓着的屁股;然后是耸立的烟囱管则是尾巴。——这是一个下山虎的形状。
它的实用情况是这样的:炉膛上方正中是海口碗大小的铁罐圆口,是添加燃料的地方,燃烧时用铁盖盖着,它的周围分布有四只井锅用于烧开水,用木盖盖着;紧靠井锅右边即灶的最前端(老虎的眉处)是一长方的铁水箱,起着预热的作用;井锅的左边大铁锅上罩着一只木桶,些象第一代坦克的炮塔,也是为了充分利用烟道的热量。四只井锅烧沸水都是从前面的铁箱或这木桶里得到补充,一般不会直接从水缸取水加入,热锅冷水会缩短井锅的寿命,是否会象锅炉遽然的冷热发生爆炸不得而知。
烧开水的流程是把水缸里的水提到木桶里,再用这木桶里的水添加到井锅或水箱里。这上上下下提水的是一个小提桶,有和尚挑水桶的三分之一大小,只是提梁处不连贯是断头的,起着把柄的作用。
这“老虎”是吃煤的,它的“排泄“部位就在炉膛和铁水箱下面。
“老虎“吃喝拉撒有三大工具,一是铁铲,是它的勺子,用于加煤;二是钢钎,手柄处成D字形,这是他的筷子,当炉膛的煤结成块时,用它从加煤处插进捣碎,以发挥煤最大的火力;另有一铁钩,手柄处也是D字形,一米半长,用于从炉膛下面疏通,让排泄物废渣落下。
老虎灶用的最多的工具是长柄漏斗和同样长短的勺子,漏斗往开水瓶口中一搁,长柄勺子从井锅里舀起沸水经由漏斗灌到瓶中,一勺子半就能灌满一瓶。灌水时因冷热对冲的原因,会有气体和水从瓶口沸出。
从水缸中提水到木桶,从木桶加水到井锅或水箱,水烧开后再灌到每一只热水瓶里,都是人工操作,三百六十五天,两手臂劳伤定是难免的。
那时的街镇上还没有自来水,老虎灶和浴室都是靠挑水工从运河担水解决的。浴室用水是室外另砌有一大池子,而且必须要有高度落差。挑水工是固定的,有包月或包年的,非年轻力壮者是做不来的。
老虎灶从头至尾有四米左右长,隔开走道,顺着灶的方向是一排溜三只大水缸半埋在地里,缸口半边用木盖板着。但缸再大,阿庆嫂情急之下把胡传魁“水缸底下把身藏”的唱词应该是戏情所需,不大可能是实情。
运河水是浑的,担满后,挑水工还需负责把敲碎的明矾散入水中,用竹杆搅动让明矾溶解以沉淀杂质使水清澈。儿时喜欢做这道工序,手握竹杆哗哗哗地搅水,很快水中央有了打转的漩涡。待水澄清后,偶然会见到有小鱼在缸里游弋。家庭用水也来自运河,只是缸要小得多,不同处在于家庭会经常清理缸底沉淀的淤泥,老虎灶做不到经常清理,那是个麻烦而费工的事!
泡开水的热水瓶内胆至今没有变化,而外壳变化很多。那时的热水瓶大都是竹篾做的,底部是一块木片串一根铅丝托底,时间长了铅丝锈蚀承载不住就会烫伤人,只有新婚家庭会有一对大红铝壳的热水瓶,那是在家摆摆样的,很少用来泡开水。
老虎灶是晨起最早的营生之一,午夜过后不久就会听到水泥地上的铲煤声,夹杂着半道体的声音和那张老头咳嗽吐痰声。
张老头所在的老虎灶是商业社的,是吃商品粮的有工资领。他人不高,有些驼背,左眼有眼障,但不影响视力。每月步行回到那二十里开外的老家歇上三天。他抽烟、喝酒,喝高了就嘶哑着嗓子唱无腔曲令人掩耳,但也眼馋他在老虎灶上(井锅中央添煤口)炖肉的香味。
这天一大早就听到这张老头在骂街!细听内容是喂的鸡昨晚少回家了一只,认为有人偷吃了。直到下午有人说看到鸡在老虎灶的夹墙里面。那是两座山墙中间的一个夹弄,大小头不平行,那鸡应该是从大的一头进去觅食,不知道掉头,越急越往窄的一头钻及至不能动弹。为了报答最后的养育之恩,屁股后还下了一个蛋,只是这蛋和鸡张老头是够不着了。
不是到灶上就会泡到水的,遇到四只井锅没有一只是沸的那就有得等了。由于要等待水烧开,先到晚到,热水瓶放前放后,就会引起口角。好在张老头是有经验的,总会保持一只锅里的水是沸的。
开水一分一瓶,零钱硬币不够用,就用小指长短的竹片替代,端处有些红漆——称之为“水筹“。在扒炉膛底下的煤渣时偶有掉落的分币和水筹在其中。
从效益上看,单凭一分两分泡水费是肯定没有盈余的——本都保不住,好在这老虎灶是商业社的,商业社是综合性的,更有其他经营内容。这水灶的存在主要还是方便人们的,用现在的话来讲,有些“民生”因素在里面。一个街镇,连老虎灶都没有是说不过去的,也就不象是一条街了!
不是每一个老虎灶只烧开水,有的还兼营着茶馆和浴室,细算起来,这供应开水是顺带的倒应该属于副业吧。
邻近的街上曾经有一个“上岭春茶店“,既开茶店又泡水。茶店有十多张桌子,靠墙有一排柜放着一色茶壶,茶叶有好坏。一般是一壶茶一角钱,续水不加钱,任你坐到晚。生意最好时还有人说书,那是个值得回忆的景象。
不过这张老头呆的老虎灶在冬天来临时也另有经营内容,老虎灶隔墙有个池子,放满热水就是澡堂。没有躺椅,洗完澡就得动身。每位五分钱,擦背另算帐。赚头也是谈不上的。过年前人们洗完澡红着脸挑起帘子从里面出来,——图的是一个方便。
印象中的老虎灶大都开在低矮简陋的房屋里,时代的发展,生活条件的变化,需要泡开水的少了、甚至不需要了,而那吃茶听书的方式也早已为高档的茶庄、茶艺或综合性休闲方式所替代。大拆迁大建设,那低矮破旧房屋所处地段早已为开发商所盘算而不复存在。在写这篇文章时,听说上海最后一家老虎灶由外来人承包了半年也已关闭了事。
大街小巷曾经必不可少的“老虎灶”已消逝敛迹!只有从那年代生活过来的人,——当你提起时才会有印象,那也就是瞬间的念头而已,没有必要牢记在心。那些记忆中去泡水的大人小孩、吃茶听书的、说书的,或在老虎灶上做工的差不多也应该是七老八十了,张老头如果高寿今年也应该是百岁开外了,而再想见到“老虎灶“——只有在摄影展或博物馆某帧图片中再次能看到了!
作者:毛正华
20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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