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梵音,霜染桂枝。
清凉寺墓园,大和尚抬棺入葬,小沙弥合颂往生。女人们护着孩子低声啜泣,男人们传递着铁楸,挑落一捧捧黄土。白木携手阿清黑衣肃穆杵立白桂树下,静静送着金老爷子这最后一程。
“你们都在。”
白木和阿清闻声回首,恰见白易先生一身黑衣从后方走来。“大哥。”他们齐声问候。
白易先生贴着白木站定,他身子极高比白木要高半头,桂枝划过他的头发,留下点点霜白。
“你怎么来了。”白木问到。
“咱祖父和老爷子有交情,我和他孙子金玉先生也有生意上的往来...”白易低头目光扫过白木脖子上系着的铜指环,嘴唇微张,进而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街坊邻居。”
金飞老伯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提着一把短柄铁楸,他看到站在白木身旁讶异道,“白易你也在呐!”
“老伯,节哀,金玉没赶回来吧?”
“人在海上,来不及通知。”金老伯有些遗憾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将铁楸递给白易先生,“你们哥俩也来上捧土吧。”
“这是应该的。”白易接过铁楸走了过去。白木拍了拍妹妹的肩头示意她在这等着,然后跟着大哥走了过去。他送上最后一捧黄土,默然道了最后一声离别。当他转身的时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座矮碑,白木离得远,只瞧见“李氏启明”四字。
日出人散,白木兄妹三人落在最后。“旁边那是...”白木小声向大哥询问。
白易先生面无表情道,“是李家老爷子碑。”
阿清则不管这么多,她伸着脖子向白易问道,“大哥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了。”白易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冲白木说道,“带着阿清先回去吧,酒馆还有点事儿等着我处理。”
“好吧。”白木牵着妹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大哥,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白易显然愣了一下,但他只是挥挥手,没有说话。
阿清抬头看了眼白易,又看了眼白木,她牵动白木的手掌,“小木,走啦。”
“那么...回见。”白木似有所言,亦是没说出口来。
初阳蹒跚而起,霜华散尽,墓园仅剩白易一人,他抬起手腕瞧了眼腕腕上的手表,指针刚好指在“8”上。一个年轻人从桂林中走出,他贴着白易先生插肩而过,却没有看他一眼。他缓步来到新碑之前,看着上面的“金氏启文”四字,眼中满是疲惫,“昨日你送我,今日我送你。”
白易则径自走到另一块墓碑前,转头看向面前的年轻人,语气平缓道:“我该叫你李文若,还是李启明?”
“又有什么区别吗?”年轻邮差转身直视白易,他抬起右手亮出手上的指环,脸上浮现极为复杂的神情,“当年你祖父把这枚戒指戴到了我的手上,现在你又把它戴到了文若手上。”他低头看向眼前的新坟,语气平静道:“这或许从最开始就是个错误的选择,但毫无疑问,我是活到最后的那个人...”
白易讥讽道,“即便是披着儿孙的皮囊活着吗?”
“我只想活着...”李启文默然道:“这有什么错吗?”他又抬起头看着白易语带嘲弄,“况且是你们白家人给的选择。”
“我只是不想让一个迷失的幽灵在街上乱窜,”白木向前猛踏一步抬起手按在年轻人的肩头,浓眉下那双深邃的眸子压抑着内心最强烈的情绪,声音就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一样,“可我也没想过让一个年轻人就此丧命!”“所以...”白易先生收回手松了松衣领,语气有恢复到了原有的冷静,“所以说,离开这座城市,永永远远不要回来。”他从口袋抽出手帕擦了过手,掷在李启文身上,滑落在地新翻动的泥土上。“不要再脏了我的手”。他抛下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转身离去。
偌大的墓园,李启明一人面如死灰地杵立墓前,晨风吹在他身上,他顿时觉得脊背发凉。他挽起袖子颤抖地擦拭着额头,细密色汗珠却禁不住渗出,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可方才却从那个年轻人眼中感受到比死亡更深刻的恐惧...
入夜,风静,云清,月冷,霜寒。
白易来到风铃街的书店,从口袋中摸出钥匙,开门,亮灯。
一个人早已在此等候。
“白易,好久不见。”略带沙哑的嗓音好像来自虚无,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坐在摇椅里,他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黑皮书,上面四个字“妖精之谜”,灯光落他的身上,背后竟没有一点影子。
“金老爷子,好久不见。”白易愣了一下,似乎什么都想通了,他扯了把椅子坐在老人对面,“你把事情告诉白木了。”
“他应该有所怀疑吧。”金老爷子翻开书,扉页上有三个原型凹槽,他微微笑道,“毕竟死去的那个我尚来不及告诉他这一切。”他脸上浮现怀念的神情,“当年我最先找到这本书,三枚长生戒取其一,并且从你曾祖那里得知了寄魂长生之法,‘以血引魂,非血亲不可为’。”
“你...你舍不得?”白易问道。
“又有谁能舍得自己的孩子?”金老爷子脸上浮现莫名惆怅,“当年老大出生后,我就怕了,所以...”
“所以我曾祖帮您封存了你三十岁的记忆,那您又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老人合上手中的书,怅然道,“我送走启明那日,他那句‘我想活’触动了我。”
“寿终回光返照之际,想起了所有的事情,但是看到老大脸上的泪,我还是放下了,最终想来戒指还是物归原主吧!”老人将书递给了白易,“感谢你没让金玉回来,否则我恐怕会忍不住变得和启明一样。”
“他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白易合上书,问道,“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像这样...没有戒指,您维持不了岁月。”
“我这样挺好。”老人站起来,身子穿过炉子站在门前,“我想出去走走,这是我和你祖父年轻时候的愿望,可惜一旦有了家庭什么都放下了,或许你该亲口告诉白木这一切。”
“这本书就藏在这里,总有一天他会看到,但不是现在。”
“那倒也是,就此告别了!”
“再见!”
白易看着老人一点点消失在墙壁上,他伸手从贴身的口袋中取出一枚铜戒,看了许久,轻叹一声,放回扉页的凹槽。
风铃街13号,月光透过阁楼的天窗洒在单薄的身躯上,白木凝视着眼前的戒指,古老的铜戒在皎洁月光中闪着暗淡的光泽...
幽静的四肢码头,一个年轻人趁着月色搭上即将离去的商船。
“什么名字?”水手提着马灯问道。
“金启文。”年轻人抬起右手点了一下头上的毡帽,中指上的铜戒一闪而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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