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三小时高铁,两小时大客,再过一小时就可以到家了。”张起思忖着走出车站。
“张顺那小子还没到,一如既往的不守时。”走到马路对面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张起把行李箱立在身旁,夹出一支香烟,一边吞吐一边打量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城。
张起今年26,毕业4年,在省会城市某厅工作了3年。在三百公里外的农村老家,张起算一个十足名人,从小便是无数家长口中那“别人家的孩子”,高考一举中的全省最好的大学,毕业后又顺利考上公务员。一提起他,老乡们必会说,张家这娃娃,有出息。其实他明白,他在现在的环境中,只是一个异类。
烟快烧完了,口袋里的手机传来振动。工作这几年,他已经习惯了手机振动模式。
“顺子,到哪了呀。”
顺子是他的发小。
“起,车站门口九点钟方向,白色宝马。”
“哦,好的。”说罢,张起走向停在路旁的白色宝骏。
“哈,兄弟好久不见呀。”顺子打开车门探出头。
“莫废话。”张起坐上副驾,把随身箱包放在后排,“开车。”
顺子拉上车门,打开空调,说“别急呀,一会先去城郊那馆子喝两盅?”看了看起的表情,又说“没事,我那技术嘎嘎好,而且往村里开没人管,不用担心我被扣。”
“我怕死,回家,晚上去我家。”起认真地说道。
“噫,你这从政的胆子就是比不上我这经商的。”
顺子在二手房公司做中介,比较符合他生性吹牛忽悠的专长,前两年房价暴涨,他也借机发了一点小财。那以后便总以“头脑商人”自诩。
车辆发动后,很快便驶出小城,沿着笔直的柏油马路一路向东。
车外,两侧的白杨树极速向后闪去。车内,二人聊着工作生活中的琐事恼事。此时的张起感到久违的放松和舒适,仿佛正如当初,两个踩着单车的少年并驾闲聊一般。
02
车子开了四十分钟,在写着“张庄”的石碑前减速拐弯,路面变成了不算平整水泥路,两侧的白杨树被矮了一截的杨槐替代,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碎影。
“这些树刚种没几年吧?”张起小声问了一句,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对呀,以前这边不都是法桐嘛”,顺子接道,“小时候还常来撸那树上的小毛球,蘸上煤油点着了抡起来就是风火轮,那时候咱可没少点人家草垛。”
“嗯,不过很早就被伐光了,快二十年了吧,有一阵村里突然兴起了自制小推车、木箱子,这一溜儿的法桐,两三天的光景就没了。”
“也不是全没,我们的‘根据地’不是还在嘛,不过今年不知怎地枯了,一片树叶没长,我估计它是孤独了。”顺子眼里闪过一瞬即逝的光。
“‘根据地’,也枯了呀。”张起喃喃道。
他们口中的‘根据地’,是一棵生长在村庄中心地段,粗壮高大的法桐树。
听老人说,那树刚种那几年在同批树中生长得最差,别的树枝繁叶茂,几年便生得高高大大,但就单这棵,好似得了厌食症的孩子,枝叶稀疏,生长速度远不及其他。但也就是因为它生得太差,在那个伐木盛行的年代才得以幸免于难,说来也怪,后来村里明令禁止乱砍乱伐,那树忽如大病初愈,在极速生长中变得郁郁葱葱,直到后来为孩子们撑出一片广阔的庇荫。
“那么好一棵树挺可惜的,小时候在那树下弹过玻璃珠,打过瓶子盖,拉过树叶梗,晚上还经常去逮过知。”张起有感而发。
“对,晚上逮知了,先在树下生一堆火,然后用大锤夯树,那知了就全扑到这火光周围,捡就完了……这么说来,那树是不是被你夯出内伤才死的。”顺子还在继续唠叨。
“这不到了吗……哎?停车,你看……”张起突然发现什么似的。
只见那光秃秃的法桐树下,一胡子拉碴的男人正在提桶倒水,神情呆滞且专注,嘴中自言自语,腿上沾满泥土却全然不顾,一看便知这不是一个正常人。
“二宝!”顺子把头探出车窗,呼喊道。
03
二宝原本是他们从小的玩伴,起初他与同龄人并无差别,只是口吃,但后来小学没读完便辍学了,他父母说孩子智力跟不上,没法继续读书,后来才听说二宝检测出智力障碍,心智大概永远停留在了6到10岁。
二宝听到有人呼喊,下意识回过头,见到二人面孔后,原本呆滞的表情突然绽放出一朵花,放下水桶,笑嘻嘻地迎了过去。
二人下车,走过去。
“二宝,你这是做啥?”张起先问。
“顺……顺子哥,起……起……起……”二宝手指向张起,面色着急。
“是起哥,对吧,起哥问你在弄啥呢。”顺子接过话,言语中丝毫没有责备。
“我救……救……救树,它不……不行了。”二宝扭头指向枯树,神色由喜转悲。
张起走近打量一圈,这树外皮都要脱光了,用手指轻敲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咚咚”声,确定应该已经死了。
顺子跟过来,“别瞅了,肯定死了,要不是上面还有枝枝桠桠,说这里插了根木头桩我都信,你看这干巴劲儿,扛回家当柴烧都不用晒。”
张起扭头对二宝说,“二宝,这树死了,别忙活了。”
“死……死了?不……不会的。”二宝摇头跺脚。
顺子接过话,“咋不会?人都会死,树也一样。”
张起连连摆手,转过身继续说,“没事,过两天再种棵新的就行了。”
“不……不能,还……得……救它。”说罢二宝想要去提桶。
顺子在一旁耳语,“让他救呗,傻子一天到晚没事干,这自己玩儿的多好,都不用人看。”
张起有些无奈,从背包里拿出巧克力饼干和酸奶,叫住二宝,“给,好吃的。”
“嘿嘿嘿……起哥……真……真好。”二宝一手接过,高兴地好像在跳舞。
“二宝,我们先走了啊,你先玩。”顺子招招手,示意张起离开。
二宝好似没听到,兀自拆着饼干包装。
张起神情有些沮丧,转身朝车子方向走去。
二人上车后,张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二宝蹲在树下,左手托着一片饼干,右手在树根处挖土。
在车子启动的一刹那,他将饼干放进了土坑里,随后转过头露来出一张大大的笑脸……
笔者想说,不必为二宝感到悲哀,二宝的“根据地”还活着,可我们的“根据地”再也救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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